凝視那一張桌面

張曉云

未經凝視的世界毫無意義。

一塊丑石，一盆文竹，一只云雀，一棵小桃樹，一場晚雨，一片荒野地……世間萬物在賈平凹先生的深情凝視中，都變得有情有味，有理有趣。

《桌面》，同樣如此。

文章開門見山，“我家書桌的面兒，是一塊樹的囫圇的橫截板，什么也沒有染，只刷了一層亮亮的清漆，原木本色的。”

一棵樹，一塊板，做成書桌，完成生命形態的轉變，依然保持樸素、原始的面目，以真誠示人。它默默地陪伴主人讀書和寫作，帶給主人心靈上的沉靜。

漸漸地，在主人的眼中，桌面不再是一塊純粹的板，而成了一幅畫，木的年輪的畫。橢圓，黑點，白圈，黑線，纏繞，寬，窄，直，彎，中斷，延伸……這幅畫“像是一泓泉，一片樹葉落下來引起的漣漪，沒有魚，沒有風，一個靜靜的午時的或者子夜的泉”。作者一邊凝神觀察，一邊浮想聯翩，木的年輪在靜謐中顯出一絲靈動。

帶著對樹木生命的認識，作者細細地看著這“從一點起源，沿一條線的路回旋運動”的生命的線，極有耐心地“用著米尺度量著一個圈和一個圈之間的距離”。

他的眼神隨著這平面的、靜止的生命線一起運動、行進。看著看著，作者的腦海中，仿佛正有一棵樹從地下生長出來，掙脫本身殼的桎梏，沖破地層的束縛，在空間努力向外擴張，成就著自己存在的立體！

“我算出這是一棵三百年的老樹。三百年，這老樹在風雨的世界里，默默地在走它的生命之路，逢著美好年景，加緊自己的節奏，遇著惡劣的歲月，小心翼翼的，一邊走著，一邊蓄積著力量，這是多么可憐的生命，又是多么不屈不撓可親可敬的生命！”作者以一顆近乎虔誠的心，走近一棵老樹，走進老樹風雨的一生，接受了一場關于生命的精神洗禮。

室外，雨后天晴，天上的云彩竟也是一圈一圈的痕紋，地上的積水也是一圈一圈的漣漪。作者驚詫不已，獲得頓悟，萬事萬物甚至天地宇宙或許都有著自己的生命線路，有著自己的歷史和內容。那自己呢？他重新走近桌面，對著木的年輪，一圈一圈往里追溯，回到圈中的那個黑點，找到樹的童年。“樹從那一點出發，走完了三百年的路程”，留下來有用之材，也留下了生命的永恒。

作者想起了自己走過的每一年，想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從那以后，每每當我為勝利得意的時候，一面對著這桌面，我就冷靜了;每每當我挫敗愁悶的時候，一面對著這桌面，我就激動了。我自我感覺，我是一天天豁達、成熟、堅強起來，我熱愛起我的生命了，熱愛起我的工作了，以全部心血、全部精力而完成著一個我。”

凝視這一張桌面，作者變得清醒而深刻：人應如樹，不懼風雨，無須悲歡，只將自己的成長、粗壯放在心上。這，就是生命的智慧。

三毛說：“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傷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空中飛揚;一半散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親愛的三毛也一定深情地凝望過一棵樹，許下了如此美好的愿望。

凝視，讓心靈漫步，讓思想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