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明
你停在一塊巨石上
一動不動,全身黝黑
只在翼尾留著血色的斑點
那么優雅安詳,如同睡去
我就這樣,連同你的夢境
一并拾起,輕輕地
托在掌中,你真輕啊
一聲嘆息也會將你驚醒
我不相信你已死去
你輕盈的姿態似乎隨時會起飛
你修長而豐滿的腹部
像孩子白色的長腿
我們身在同一個夢境
在這座大山里,在莊子的夢中
你落在我身上,而我
愿意為你開出一樹桃花
在一片梧桐葉飄落前,你停止
發聲。鬼針草在凝結殺意
你需在暑氣散盡時遁入黃土
夕陽里已無血色,人間的
晚風何許清涼,露珠兒伏身
于暗處,等待一束星光將其喚醒
那個將跫音遺落在苔蘚的
男人,明年還將拾級而上
他的玄鬢染了某年丹桂的香氣
那一年,他困于山中
飲下幾滴清露后,便靜默如
蟬鳴聲里一塊古老的石頭
行走于盲道,腳底
一再感受人間的嶙峋
和日漸薄涼的秋意
隔著鞋底,像隔著一個世紀
積攢的灰塵。有些過往
總在拐角處留下特殊的標記
再沒有赤腳的勇氣。一片
楓葉悄然落下,它在重復
時過境遷的一句囈語
閉上眼睛,虛擬一個盲人
的落寞與從容。然后睜眼
迎來一個夢的結束,抑或開始
一棵巨松在山坡死去
死因未詳。它是在風中站著
迎向生命的終結,它不需要
躺下,也不需要埋葬
若是在古老的國度
人們定會將它砍下,將它
做成棺槨。據一本古老的
風水書記載,死于天年的老樹
正適合放入壽終正寢的老人
而枯樹干上攀爬的藤蘿
依然沉浸于盛夏的蓊綠
渾然不覺宿主已死
它們需將短暫的一生陪葬
直到來年春天攀附新的
松針緩緩落盡 空留下
枯枝倔強地挺立著
在這片綠意盎然的山坡
這棵樹是個引人注目的異數
它讓深陷孤獨的登山者
想到了生和死,想到
已故親人的骨灰,想到
一滴始終沒有落下的眼淚
蟬聲不絕于耳
空山杳如一夢
需要一根線,將寫下的
字句串成手鏈,再串下去
它就可懸于我枯瘦的頸脖
故事似乎沒有結束,線
已經用完。你又說起那場大雪
是啊,雪再大總有化的時候
一千年前,就有人暗自將一斛珠
譜成醉落魄。醉了多好啊
醉了,就可以失魂落魄地
將遺失一地的珠子
看成滿天星斗
總有一些事物,匆匆而來
又匆匆而去。比如昨日夢中的歡愉
當你醒來,不擇紙筆地想要記下
它已匆匆消逝,徒留你在燈下嘆息
比如一場春雪,紛紛揚揚的白
像是匆匆赴天地間一場葬禮
不待你眼淚滑下,它已化作雪水
像是擔心人間情欲會污了她的圣潔
比如一場擦肩而過的誤會
在彼此心中投下影子,匆匆
來不及記住一種氣息,只將余生
付諸一首詩或冥想
群山默然,我們的腳步聲
是山間唯一的聲音
腳踩在落葉上和石頭上
會發出質地不同的聲響
踩在一片松針與楓葉上
發出的聲音也絕然不同
踩在一塊石頭和另一塊石頭上
微弱的差別,需細心分辨
每一塊石頭都在低語,我們
保持沉默,用腳掌傾聽
這個時候,哪怕一聲鳥鳴
也足以讓我和一塊石頭置換
一段寂靜如秋的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