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鑫



生活中幾乎無時無刻不上演著各式各樣的相遇,遇見一些人、一片森林或海、陌生的異地風景......美國小說家約翰·歐文(John Irving)寫:“我們不總能選擇彼此如何相識。有時候,人們干凈利索地落入我們的生活——如同從天上而來,或仿佛有一班從天堂到地球的直達班機——我們以同樣突然的方式失去他們,失去那些我們一度以為會永遠是我們生命一部分的人們。”在這個充滿各種聲音的互聯網時代,我們想去重新審視“相遇”的含義,觀察其多面性、不可替代之處。我們采訪了不同的人:長居東京的日本編輯,十年間走訪日本各地,和她遇到的那些以手造物之人一起傳遞著造物的溫度;曾在意大利留學的作家,沒想到自己會以翻譯“那不勒斯四部曲”小說的方式和那不勒斯重逢;生活在北京的攝影師,相信直覺和相遇那一刻的重要。“在那一刻,攝影已經發生,我們只是按下快門。”從他們的故事中我們看到:美好的相遇是走出自我,與他人、外部世界建立一種更豐富而奇妙聯系的開始。
電視劇《我的天才女友》
HBO制作的電視劇《我的天才女友》,導演是薩維里奧·科斯坦佐(Saverio Costanzo),作者費蘭特參與了拍攝過程,在劇本、劇情、角色和背景環境上給主創團隊提供了建議。拍攝地在意大利卡塞塔,劇組搭建了約兩萬平方米的攝影棚,這是歐洲最大攝影棚之一,呈現了書中重要角色的公寓、生活的街道等。從少女時代到青年時代,參與表演的四個女孩全都沒有職業表演經驗。
紀錄片《臉龐,村莊》
法國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爾達與街頭藝術家JR導演的一部藝術紀錄片,當時88歲的瓦爾達與33歲的JR駕駛著一輛小貨車穿越法國的村莊,一路上他們拍攝下遇到的人,每到一處便用相機記錄下當地人的狀態,再放大打印出來貼在墻上。他們將鏡頭對準村莊,而不是城市,始終與勞作者一同工作,關注女性,關注邊緣群體,拍攝工人、農民、郵差、女招待等普通人。當被拍攝者們看到照片貼在自己門口,每個人的回答都不相同。
JR說我們總將英雄視為無名氏,其實你可以在大街上問任何人,然后就發現一個個頂呱呱的故事。瓦爾達覺得這些街頭人物,在社會上并沒有特殊的地位,但他們需要被聆聽。她說:“對我來說,每次相遇都是最后一次。但我們可以像貓一樣一躍而起,再次出發。”她認為電影像貓一樣可愛,藝術也一樣。
朱墨:攝影就是我們在此相遇
這兩年,攝影師朱墨一直在進行漲潮系列的拍攝。這個系列將鏡頭對準中國的縣城,更多是一些日常碎片,也記錄了他這幾年去到的不同地方,人文、靜物,以及空景,是關于邊緣地域和群體的時代記錄。朱墨覺得很多人對中國的理解和認知都來自中國的大城市,而縣城是大多數中國人居住的地方,縣城生活才是中國的底色。那些縣城中相似不重復的是他想要找尋的。
這些照片有些令人想起正在消失的事物,有些場景又如同置身夢境中,“這個關于縣城的系列是關于空間和人的,更是關于時間。物可以給予人一種妄想般的記憶點,突然連結其過去的記憶片段。”在拍攝時,朱墨基本靠著自己的直覺,找尋地方希望能捕捉到這樣的時刻。他想要找到那些過去的骸骨,并且喚醒他們青春的生命。
這些日常拍攝的照片最早并沒有一個“名字”,并沒有承擔某種敘事的功能,之所以后來命名為“漲潮”,朱墨記得有一年冬天在呼瑪縣拍攝,他突然意識到身邊似乎有著看不見的海潮,“它如同時鐘時針的走動一樣,你幾乎很難發覺。我既感受不到明顯的海浪,也聽不到奔流的水聲。但每過一會兒,我就像被漲潮的海浪沖得更遠了。”朱墨曾這樣解釋。
在攝影上,朱墨更關注時間和空間的變化。按下快門那一刻,更多是憑當時的直覺。“我覺得攝影師應該相信它。但不能只靠它。”他覺得攝影就是,我們在此相遇。如同武士在荒野中察覺敵人出現,在那一刻,攝影已經發生。攝影之于朱墨,最有魅力的部分也是在于能讓某些事物在面前一一顯現出來,像大海的礁石,只有在退潮時才慢慢顯露出來。
CHIC:什么時候開始對攝影(膠片拍攝)產生興趣的?
朱墨:應該是大三的時候,那個時候喜歡待在圖書館里,被阮義忠老師那本《二十位人性見證者:當代攝影大師》啟蒙了。
CHIC:喜歡的攝影師是誰?
朱墨:美國攝影師Robert Adams,他的好幾本畫冊都是我的枕邊書。
CHIC:我覺得攝影就是不斷地相遇,是一種凝視,像列維·斯特勞斯說的:“去聞一聞一朵水仙花的深處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其香味所隱藏的學問比我們所有書本全部加起來還多;或者是在那充滿耐心、寧靜與互諒的短暫凝視之中,這種凝視有時候,經由某種非自愿的互相了解,會出現于一個人與一只貓短暫的互相注目之中。”作為攝影師,你怎么看相遇?尤其在這個互聯網時代。
朱墨:我覺得攝影就是,我們在此相遇。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出門拍照很像是武士在荒野之中感覺到敵人,到敵人出現的那一剎那。在那一刻,攝影已經發生。我們只是按下快門。在如今的時代,相遇尤其珍貴。我最期待的就是相遇的那一刻,我相信相遇的一刻的重要,就像劇場里人物以何種方式出場一樣重要。
CHIC:每年都會花一段時間出門旅行嗎?旅行和日常中的拍攝、記錄相比,分別對你意味什么?
朱墨:我現在回看之前的旅行,好像我旅行中的記憶全都是關于拍攝的。我很想最近能有一次只是旅行的旅行。
CHIC:分享一些最近旅行中或身邊遇到的有意思的難忘的經歷。
朱墨:今年5月在湖南旅行的時候,看到路上有人黃紙黑字寫著“當大事”。后來一查才知道這來自《孟子離婁下》:“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意思是,家里死了父母,就貼“當大事”或者“可當大事”。沒想到在縣城還能看到傳統的辦事禮儀。
CHIC:攝影帶給你的快樂是什么?
朱墨:可以永遠占有那一時刻。
CHIC:如果超越時間和空間,最想與之相遇的人或者年代是?
朱墨:游戲《刺客信條2》幫我做到了。就是16世紀的佛羅倫薩,想去見我的神,米開朗基羅。
朱墨
1984年出生于湖南長沙,現在工作生活在北京。創辦攝影雜志《ALTERTRUE》。2012年入選三影堂攝影獎,2013年參加首屆北京國際攝影雙年展。2012年和法國Editon Bessard出版攝影集《The Emptiness》,2014年和假雜志出版攝影集《空日》。2019年獲得瑪格南基金會和中參館的阿比蓋爾·科恩紀實攝影基金。
陳英:那不勒斯的天才女友
陳英沒想過自己會以翻譯小說的方式和那不勒斯重逢。意大利作家ElenaFerrante的小說《我的天才女友》2011年出版,在那之后,“那不勒斯四部曲”成為全球暢銷書,世界范圍內掀起“費蘭特熱潮”。“那不勒斯四部曲”描述了兩個在那不勒斯貧民區出生的女孩萊農和莉拉持續半個世紀的友誼,從童年時代的相遇,到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衛報》評論“:和卡夫卡一樣,費蘭特將她的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揭露得一覽無余。”
2015年3月底,陳英開始看“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意大利語版。作為譯者,她覺得書中女性成長體驗最容易引起共鳴,那不勒斯貧民區的女性生存狀態,萊農和莉拉生命力很強,她們的抗爭很激烈,這是最動人的部分。在四部曲中,她偏愛的人生階段是中年之后——第四部《失蹤的孩子》,在第四部最后,戀愛和婚姻基本退場,“前面三部都是各種頭破血流的經歷,中年之后,莉拉變得有些虛無,埃萊娜也在進行一些成熟的反思,而當女性生活撇開對男性的需求、對子女的依戀、對自我成就的追求,還會剩下什么,還有什么可能?”這些更貼合陳英現階段對生活的思考。在她看來,費蘭特的寫作真誠,而第二部《新名字的故事》是女性生活最重要的階段的呈現,最容易引起共鳴。
翻譯“那不勒斯四部曲”系列之前,陳英在意大利生活過很長時間。去過幾次那不勒斯,她印象中的那不勒斯優美,但令人不安。正如那句意大利諺語:看一眼那不勒斯,然后死去......這座城市的生命力是原生的、自發的,有一種及時行樂的氣質。“年輕女孩走在街上,有一種怒放的感覺,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和城市形成強烈的反差。”2006年前后,在意大利留學時的她遇到了那不勒斯同學莉迪亞,莉迪亞的個性直接,爽朗。翻譯那不勒斯系列小說時,陳英常常想起她,想起她身上帶著的那不勒斯的那種混亂和激情。她們坐在意大利中部小城廣場上的臺階上曬太陽,經常一起去一家叫“老井”的飯館和酒館,“她會讓我覺得很自在,完全沒有異鄉人的感覺,我會感覺自己會融入那個地方,那個城市,也可能是她能把那種感覺傳遞給我吧。”陳英覺得這座城市有一種及時行樂的氣質,在那里遇到的很多人都會說人生苦短,眼前的快樂才最重要。那里的生活和其他地方相似,但是大家都拼命打起精神生活,“那不勒斯的民歌也是這種感覺,陽光都要比真實的陽光更美麗,比如《我的太陽》其實是那不勒斯民歌,可以讓人感受到那種氣質。”回想當時一口氣讀完四部曲的感覺,那是一種很強烈的沖擊,喚起她很多回憶:對于那不勒斯城市的回憶,以及自己的成長經歷。
在互聯網時代,人與人相遇機會越來越多,但人們卻比之前更寂寞。她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上人與人的相遇太多,所以病毒才會傳播得那么快。“相遇和真正的關系還是有差別。我喜歡的詩人王小妮寫了一首詩說:不認識的人就不想認識了。到了一定年紀,朋友和敵人都足夠了,可以挖掘一些既有的關系。”
二十多年前去意大利留學,通知書上寫的是學法語,但陳英最后被安排到了意大利語班。她覺得生命中很多重要的相遇,都要追溯于與意大利語的相遇。陳英說:“我有一種義無反顧、全心投入的性格,所以到現在還深陷在這個語言與文化之中,在這條路上一直走著,體會一段關系所能帶來的所有酸甜苦辣、愛恨情仇。”
CHIC:費蘭特說自己這樣理解莉拉和萊農的友誼:“在她們的生命中,有很多事件顯示了一個人如何從另一人身上汲取力量。但要記住這一點:不僅僅是在她們幫助彼此的層面上,同樣也體現在她們互相洗劫,從對方身上竊取情感和知識,消耗對方的力量。”從小說衍生到現實,你怎么看人與人之間的相遇,那種奇妙的化學反應在生命中帶來的變化?
陳英:我們成為現在的自己也是基于這種相遇。人與人的相遇大部分是生活安排給我們的,比如我們遇到的同學、朋友,有時候會讓我們的思想和生活發生根本的變化,也是我們自己希望或者選擇的變化。萊農其實需要從莉拉身上汲取能量,需要她出主意,因為萊農是缺乏力量、缺乏魄力的那一方,這在她們小時候和男孩子打架時倆人的表現就看出來了,萊農的執行能力、適應能力強,但她經常有一種受人掌控的感覺,她的自我里融入了莉拉。這可能就是那種奇妙的化學反應產生的結果:你心里有別人的聲音,她/他的聲音有時候會左右你,即使她/他不在你身邊。
CHIC:作為中文版譯者,你會怎樣描述你與她們的相遇?
陳英:這本書當時是編輯彭倫發給我看的,他說他太太很愛看,在美國也很火。我喜歡看紙質書,如果是意大利語的,更要看紙質書,于是就把它打印出來了。因為平時很忙,白天忙學校的事兒,晚上才開始看,結果就看了大半夜,一口氣看完一本,馬上又要了費蘭特后面的書來看。
CHIC:除了發生在人與人之間,也可以是與一座城市、一本書、一張CD、一片森林或大海......各種奇妙的相遇,當彼此氣場相投,就會產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化學反應,分享一些有趣的故事和感受。
陳英:說到一本書、森林和大海,我馬上想到我和《微型世界》(意大利作家Claudio Magris的小說)這本書的相遇。現在在讀研究生時,這本書的作者馬格里斯來北外講座,談了他這本書,因為那時才剛剛出版。后來上海譯文找我做這本書,《微型世界》是關于的里雅斯特的事情,有很多是講斯洛文尼亞的森林、克羅地亞的大海。我翻譯這本書的那兩年,夏天都有機會去的里雅斯特,還有那附近的森林和大海。我感覺那些相遇很震撼,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卻有一種很熟悉感覺。那種似曾相識其實很能激發一個人對一座城市的感情,的里雅斯特對我來說是一座重要的城市。這很像《小王子》里面講到的馴服狐貍的故事,現在我看到這個城市的中心公園,都好像小時候在那里長大,會聯想起密林、湖泊和大海。
CHIC:如果超越時間和空間,最想與之相遇的人或者年代是?
陳英:我想遇到的人太多了,恐怕一時說不完。不過,如果可以回到中世紀的歐洲,在某個修道院的繕寫室里面做一個抄寫員,做手抄本書籍,那一定是一種很迷人的體驗。翁貝托·埃科的《玫瑰的名字》里有很多文字就是描寫這些僧侶的生活,中世紀鼓勵單身,激勵人們過一種純精神的生活,這是一個時代的特色。最近,我看本雅明也說那種抄寫的體驗,就像步行走過風景,可以更深入更透徹地體味一個文本;匆匆看一眼,那就像坐飛機從山峰和湖水的上空經過,體驗很表層。如果能做一個中世紀的抄寫員,那一定是一種千篇一律、安穩但是又深刻的體驗。
陳英
意大利語言學博士,現任四川外國語大學副教授,譯有《憤怒的城堡》《一個人消失在世上》《迫害》《拳頭》《威尼斯是一條魚》等。
美帆:以手抵心,造物的溫度
“我和日本手藝的相遇,就是再一次的重逢在我內心深處已經存在了很久,但之前我并沒有注意到的感覺。”美帆說。2005到2012年間,美帆一直生活在上海。住在東京時,她擔任《Esquire日本版》副總編,那時期她最擅長的是現代建筑設計、當代藝術、電影和音樂。直到2010年,美帆開始為中國媒體工作,正是在那段時期,她以特約編輯的身份開始為《生活》雜志撰稿,向國內讀者介紹日本的傳統文化,茶道、花道、香道等,以及日本的傳統手藝。“那時候我有點驚訝中國的年輕人對日本傳統的事情如此有興趣,但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好機會。”美帆在采訪時說道。
2010年開始,她走訪日本各地的許多手藝人,在深入的接觸與了解中,也開始為日本傳統工藝中蘊藏的深奧廣博的內涵驚異不已。在采訪過程中,她一再確認著由人手制作出來的東西所具有的魅力。其中最強烈的感受,源于自己內心深處那片無意識的記憶的蘇醒。
幾年前出版的《誠實的手藝》中,美帆和團隊一起去到了日本各地30多種工藝的制作現場,與50多位匠人對話,走訪了京都老鋪的新生代手藝人,也重訪了柳宗理的民藝之路,采訪了著名設計師深澤直人。這些年,她仍然在進行著關于日本傳統工藝的采訪報道,《造物的溫度》記錄了她最近幾年遇到的那些“以手造物”之人,“但我想哪怕再過十年,也未必能介紹完全。”
在日本,手作之物已經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成為日本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他們注重器物之美、物的溫度。美帆說,很多手藝與茶道、花道等日本傳統文化很有關系。隨著傳統文化的發展,手工藝品也得到了發展。此外,日本人一直以來有一種珍惜久遠事物的態度。典型的例子是奈良的正倉院。公元756年,圣武天皇去世后,光明皇后就將天皇的遺物捐獻給了東大寺的正倉院。自那時起,后來很多珍貴的寶物都被送到了這里。以被稱為絲綢之路的終點站、中國唐代的美術工藝品為首,遠至印度、中東的寶物也被帶到了東大寺。美索不達米亞起源的豎琴,波斯的玻璃器皿,西方游牧民族制作的毛氈毯子,世界上唯一的五弦琵琶,南方的香木,唐朝的繪畫、書法等舶來品,受到唐三彩的影響制作而成的奈良三彩的陶器等。正倉院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有如此多1300年歷史的文物得到妥善保存的地方。
美帆覺得正倉院寶物真正的意義在于,即便統治者發生變化,國家體制發生改變,城市發展,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人們重視珍貴的東西,希望將它們留存下來的心意卻一點兒都沒有改變。這象征著日本人對事物的看法。另一方面,在美帆眼里,所有的東西都有壽命,最后走向消失毀滅,這就是自然規律。而必不可少的修復工作提高了工匠們的技能,也促成了技術本身對后代的傳承。
互聯網時代讓人們身體的感覺在各個方面被不斷削弱的同時,反而讓人更想要回到生活所需之物都依賴雙手制作的時代,那個身體、生活和物品更緊密聯系的時代。因此美帆覺得,對手作之物的偏愛來自一種本能,因為不希望丟失那段“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記憶。
“手作之物能讓人感到溫暖,是因其飽含著制作者的心意,并擁有機械所無法表現的素樸之味——這句被重復了無數次的話,其背后所蘊含的某種難以言說的情感,總能在我心底激起漣漪。”對美帆來說,在匠人的工坊里聞到的削木頭的香氣、燒柴的味道、敲打鐵塊的聲音和木頭的觸感都能喚醒她兒時的記憶,與此同時,一種有別于自己生來之記憶的情感,在內心與兒時的風景共振的那一瞬間,亦教人心動不已。她認為也許是自己DNA上被印刻著的某些記憶起了反應,“活在當下的人,身體里的某處被刻下了機械還未誕生時的記憶。對我們的祖先而言,打磨石頭、揉捏泥土、切削木塊的生活場景再平常不過。因此,看著匠人工作的姿態,以及觸摸手作之物時內心洋溢起的溫暖與滿足感,或許正是因這份遠古記憶在無意識下被喚醒,并在我們心底彌漫起了懷念之情吧。”美帆說。
CHIC:在《造物的溫度》里,你走訪了日本很多地方,采訪了傳統的、新生代的手工藝人,介紹到手工織物、漆藝、制瓦工廠、陶藝......你通常是怎么發現這些地方這些人的?與他們接觸下來,特別的感觸是?
美帆:我發現這些地方有這些人,有時候朋友給我推薦,有時候在媒體上發現,有時候在手藝畫廊那種地方看到就感興趣,有各種各樣的機會。見過各種手藝人之后我就感到,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一直在堅持做一件事。只有長期持續做一件事才能獲得的技能,只有長期持續做一件事才能看到的觀點,只有長期持續做一件事才能理解的感覺。可能有很多事情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堅持做一件事是很可貴的。而且他們會繼續把它傳給下一代。我覺得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CHIC:除了發生在人與人之間,也可以是與一座城市、一本書、一張CD、一片森林或大海......各種奇妙的相遇,當彼此氣場相投,就會產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化學反應,分享一些有趣的故事和感受。
美帆:我非常喜歡中國,對中國有一種親切感,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也不知道為什么開始喜歡中國。雖然我的漢語水平不高,但我喜歡說漢語。我也會說英語,但當我說英語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在說外國語。當我說中文時,感覺更自然,也不知道其原因。也許我前世是中國人吧(笑)。我和中國的關系有點像戀愛,而我覺得化學反應也非常好。
CHIC:你說過:“無論時代如何變化,我們都在無意識中尋求能夠感知人體溫度的東西,手工藝品直接地回應了這一需求。”在互聯網時代的語境之下,怎么重新看相遇?可以從一些新鮮視角聊一聊。
美帆:雖然我們生活在互聯網時代,但在生活中,有很多時間是不需要使用互聯網的。與人見面交談,吃個飯,做個菜,讀一本書,穿好衣服,散步,望著天空,在風中吹動,游泳,做瑜伽,唱歌,繪畫,寫日記,睡覺等。互聯網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便利,但一個人的基本生活——起床、上學或者工作、與人聊天、吃飯、睡覺、再起床,其實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對于這樣的觀點,我想我們需要多加思考。這樣的話,我們自然會知道什么樣的相遇對我們是最重要的。
CHIC:如果超越時間和空間,最想與之相遇的人或者年代是?美帆:我想再看看十年前去世的父親,還有今年年初去世的母親。沒有比父母更愿意跨越時空看到的人。我相信,在我現在生活的時空里遇到的人,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和我的人生沒有直接關系的人,其實對我都無所謂。
美帆
Sauser Miho
日本編輯,出生于東京,曾擔任日本版《Esquire》副總編。2005年到2012年在上海從事自由編輯。2010年底起擔任《生活》雜志日本特約編輯、撰稿人,并曾為中國版《GQ》《Esquire》等多家知名媒體撰稿。現定居東京,為中日媒體編寫有關兩國傳統手藝、建筑、設計、當代藝術等文化方面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