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維　覺悟的力量

金雨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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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0月，譚維維罕見地在網絡上表達了自己的失落與無能為力。

四年前，她萌生出做一張“屬于女性的專輯”的想法，與中英美三國音樂人合作，親自去采風收集素材，表達女性的生命體驗。可是在發行了兩支收錄曲后，這張專輯反響平平，倒是一句充滿無奈的話——“我承認我羨慕流量歌手”使她登上熱搜，再次進入公眾討論之中。

熱搜之后，譚維維的新專輯《3811》完整版上線。這名在兩個月前“羨慕流量歌手的老超女”，放下了曾經引以為傲的高音和技巧，用低沉的歌聲與精巧的編曲，緩緩講述了11名女性關于親情、愛情、自我、成長、暴力、物質與信仰的故事。

譚維維認為，她長期關注自我，表達欲始終強烈。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應該學會去聆聽別人的故事。而女性，就是最需要她幫助發聲的群體之一。在她眼中，每一位女性對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選擇的權利，她們不應該被世俗條款所束縛。

以下是譚維維的講述。

三十八歲的自嗨

2019年，我告訴企劃我想做一張關于女性的專輯。我當時取的名字叫“三八”。有兩個原因：一是2020年我就三十八歲了;二是我覺得“三八”有時聽起來是好聽的，有時就覺得有那么一點晦澀或者貶義。就像我們在慶祝“三八婦女節”的同時，也會有人對你說：“你這人真三八。”身為女性，我覺得這個群體是很需要關心的，因為我們在不同的年齡段都會面臨生理與心理上的變化與問題。像三十歲的時候你就會想，完了，我是不是老了。你還會遇到催婚的問題，長輩們問多了其實挺煩的，到最后我就直接說：“別問了，結了。”

一開始我有一個自嗨的構想，就是用這張專輯去記錄少數民族女性生老病死的過程。在原先的計劃里，我會去青海和國外一些地區采風。但是采風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有時候要回來工作，再出發，很難持續地做下去。我的團隊也告訴我，民族的概念太大了，我們不如把少數民族女性群像變成11個女性個體，用她們的名字來命名每一首歌。

在《3811》里的11名女性角色“出現”之前，我們給她們的形象定了一個大的世界觀，也就是每一個命題的中心思想。那就是，不管是面對愛情還是生活，這些女人都能自治與自洽，她們都有一種覺悟的力量。

像《章存仙》講的是我的三姨，不管是在什么樣的小鎮環境下，她對待愛情都是飛蛾撲火一般的，不會因為年齡或者與家人的分歧而被世俗道德綁架，她對愛情有自己的認知;還有《胭脂扣》的女主角如花，今天她為愛、為一個男人而死，來世我們就賦予她一個新生命，讓她像花木蘭一樣，金戈鐵馬，為自己而活。

我這么多年參加比賽，發《譚某某》這樣的專輯，都是關于“我”的，在不斷地希望大家去了解我。然而從表達到音樂，《3811》的一切都不再關于我，它只服務于專輯里的11個女性。許多歌迷說，維維的唱法怎么從以前那種比較情緒化的、有張力的，變成一個偷摸索的（感覺）。

說實話，我這次是把自己的弱項拿了出來。像氣聲啊，還有說話一樣的表達方式，這些我以前都不敢，因為觀眾大多都在相對輕松的狀態下聽歌，不是很容易理解你在唱什么。而且你本身就不是一個女低音，為什么要用你的弱項呢。

這是我為自己設立的一個挑戰，一個人不能老是以一種口吻去描述，再加上這次是我在講別人的故事，我不應該帶著很多個人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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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趙桂靈》的時候，我很感動，一直在哭。因為她作為一個不識字的老人，心里只有她的老公和孩子，她就護著她的癡，這是多么決絕的浪漫。但這一次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克制，你在那兒抽泣了，那別人聽什么？你把他們的想象空間都給奪去了。

怎么以前張牙舞爪的

我們家很奇妙，爺爺去世了，外公走了，爸爸也走了，現在是一個小小的母系社會，都是我們這些女人（笑）。她們每一個人的性格都特別不同，對我的影響也很大。

我外婆就是傳統的不能再傳統的一個女性，她至今還一個人生活在農村，每天有一只小黃狗陪著她，她會告訴我為什么這只小黃狗一直都不走，它肯定是你處公，這讓我很感動。

而我奶奶是舊時代的新女性，她在15歲就嫁給了我爺爺，18歲的時候她去師范讀書了。她還特別熱愛打籃球，跟男生打。后來從師范畢業之后，在學校教數理化，一直都是與時俱進，很理性的一個人。我覺得我在小的時院就像奶奶，很叛逆，很剛、很硬。后來遇到了信仰，就慢慢地變得更柔和，更像外婆。

小時候我不努力學習，會逃課，但我的媽媽也從來沒有說過：“哎呀，你成績這么差，你能不能找到工作啊。”她就像我的姐妹一樣，會和我一起吃烤串、唱卡拉OK，還會和我聊八卦。我的家庭讓我更加自由，不會有很大的壓力，讓我不自信的人都來自于外界，比如我的老師和鄰居，會說我的成績差。或者年輕的時候不自信，不知道想做什么樣的音樂，對未知感到十分忐忑。

像我在28歲的時候，不了解自己，也很缺乏安全感，過得很“擰巴”。那會兒我特別想表達，想讓別人認識自己，但其實我是沒準備好的。于是我就老是騎自行車，從北京的二環騎到三環，又從三環騎到四環，背著一個照相機，到處拍啊拍。拍路人，拍所有發生的一切，想著自己馬上要30歲了，我到底該怎么辦。

后來我遇到了《譚某某》這首歌，開始把心慢慢地敞開，也逐漸覺得30歲其實沒有什么。記得我在29歲的時候，第一次聽到趙雷的《三十歲的女人》，印象特別特別的深。我問我們團隊的音樂總監可不可以收了這首歌，我很喜歡。結果他拒絕了我，說你才二十多，別暴露年齡（笑）。

10年過后，我把《譚艷梅》放在了《3811》的最后。這是我爸爸想要給我的名字，代表著我們曾經討厭的、遺憾的或者有些猙獰的回憶。《譚某某》唱的是譚維維從哪里來，未來要去哪兒，而《譚艷梅》則是和《譚某某》過去的一個和解。是我長大之后，與自我的融洽。

現在我再去聽《譚某某》，就會覺得這孩子怎么以前這么張牙舞爪的，明明可以用另—種方式表達。不過我又覺得，其實每一個年齡階段，都很燦爛。

11首歌是遠遠不夠的

出《3811》的時候，我以為現在宣傳專輯還是去電臺。我們的宣傳就說我：“姐姐，還電臺，你是來自侏羅紀的吧？”

說實話，我是住在山洞里的人，我不大看書，只用微信和微博兩個社交媒體。有時候我的化妝師發了（他的作品），我說這個女孩是誰，那個男孩又是誰，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先生是我的主要信息來源之一，在他身上我也學到了很多。他看大量的紀錄片，會關注女性、環境、教育這些問題，還會幫助我思考《3811》的選題。前段時間他還給我做了一個企劃，全都是他認為我應該寫的女性。我給你看我們的聊天記錄，他寫了一首叫做《關你屁事》的歌曲策劃：

“在淘寶上為什么會出現需要出租男朋友和老公的這種服務呢？為什么社會要給未婚女性如此大的壓力，超高離婚率跟許多不幸福的家庭難道不是在警告大家結婚不一定好嗎？鼓勵新一代的女性只要過的開心快樂、健康平安，有沒有孩子、有沒有伴侶都應該只是一個選擇，而不是一種不正常和不孝順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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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應該是嘻哈風格。MV背景可以是一個吃喜酒的店里，當多管閑事的長輩問了太多奇怪的問題后，女主角和現場形形色色、年齡不一樣的賓客們進行寶萊塢般的歌舞互動。”

我告訴他，挺好的，怎么不早點給我看。這其實也是這張專輯的遺憾，11首歌沒有辦法把女性這個群體交代清楚。我們還是應該用更大的篇幅來描述女性。也許我會再出一張《3912》，不只是我寫我唱，而是由不同的女性來唱12位女性的故事。再或者用一些不同的表達方式，比如去做關于女性的紀錄片、舞臺劇。我有個姐姐是畫家，她說我想和你一起做一個女性主題的畫展，我覺得這個也很有趣。

我經常會想，如果我不是今天的譚維維，會變成什么樣子。我的家鄉在四川自貢市富順縣下面的永寧鎮。大學畢業后，我去找我的發小玩，她初中畢業就結婚生子了，孩子是在家里找產婆生的。她說產婆（在臍帶上）剪了一刀，當時都沒有縫，我都聽蒙了。

假如我留在永寧鎮做“譚艷梅”，可能也就是結婚生子，但我估計比較叛逆，可能會去當廚師或者出租車司機。不過我以前沒見過出租車，所以想開的就是大公交車。那種車是充天然氣的，車上有一個氣包。我三姨就是公交車上的售票員，每次看她撕車票的樣子，我就覺得，啊，好帥啊，我也想成為這樣。

以前的我是不婚主義，也不想生孩子。但是遇到了我現在的另一半，我覺得很幸福，也很想成為一名母親。我經常說，如果我的孩子是一個流浪者多好。他/她每天想干嗎就干嗎，不需要練琴或者畫畫，可以看著天上的白云傻樂一天。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必須成功的人，如果有，那就讓他們去吧。

疫情隔離期間，我把好多節目追了一遍。人家都在“創造303”了，我還在看《創造101》，我也看了《脫口秀大會》，其中最喜歡的就是李雪琴，這些節目里的女孩子真的很有意思。我就在想，可能以前大家會說，怎么這個女孩子好胖啊，或者好瘦啊，用最短淺的目光去評價人，但實際上對她根本沒有了解。我覺得女孩子最美的狀態，是變得更加自知。旁人可能會影響你，但是不能幫你做任何決定。你只有了解自己，真正地去挖掘自己之后，才會更加自信，進入一個更好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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