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與《玉藻前》

賈雨桐

在談這部小說本身之前，咱們先來簡單聊聊九尾狐。

九尾狐傳說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先秦的《山海經》當中就有﹁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的記述。從各種資料上來看，至少到兩漢魏晉時期，九尾狐主要還是以﹁祥瑞﹂的形象出現。東漢趙曄所撰《吳越春秋》記載了大禹之妻涂山氏女嬌為九尾白狐的傳說;曾為《山海經》作注的晉朝文學家郭璞也曾寫過一首《九尾狐贊》稱贊九尾狐是﹁有道翔見，出則銜書﹂的瑞獸。

然而，大約至唐朝時，出于各種原因，九尾狐的形象開始逐漸朝負面轉化，文學作品和民間傳說中常常出現化為美女魅惑人心的狐妖形象。

到了明代，長篇巨著《封神演義》問世，其中以美色迷惑紂王、禍國殃民的蘇妲己的形象就更是讓九尾狐妖的負面印象深入人心。

而這些傳說從中國流傳到了日本，再經過日本人一番“本土化”的補充和改編，“玉藻前”的故事便誕生了。

在日本的文獻中，玉藻前傳說最早見于十四世紀后期成書的史書《神明鏡》（雖說是史書，但其中穿插了不少宗教色彩濃厚、怪力亂神的橋段）。這一時期的傳說中，日本人已經開始將玉藻前與另外兩個更古老的人物聯系起來：一個是中國周王朝周幽王之后褒姒，另一個則是天竺的華陽夫人。關于褒姒，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逸聞大家應該都很熟悉。華陽夫人相傳是印度摩竭陀國斑足王之妃。據佛經記載，斑足王殘忍暴虐、嗜殺成性，在日本版本的傳說中，他的暴政都與華陽夫人的唆使有關。按日本人自行增加的設定，褒姒和華陽夫人均是千年狐妖玉藻前的前世。

幾百年后的江戶時代，玉藻前傳說開始在日本民間大為流行。此時期的《繪本三國妖婦傳》《繪本玉藻譚》等通俗文學作品又把妲己與玉藻前也聯系了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個禍害中日印三國、法力高強的九尾狐妖形象。

在民間流傳甚廣的玉藻前傳說，其實本身情節并不復雜，大致劇情是這樣的：

平安時代末期，一個名為藻女的民間少女進宮侍奉鳥羽天皇，因其美貌和才學而備受天皇寵愛。但天皇不久患上怪病，無人能醫治。安倍晴明的后裔陰陽師安倍泰成（一說為安倍泰親）看穿此乃化身美女的九尾狐妖玉藻前作祟，于是施法使其現出真身。玉藻前逃亡后，朝廷集結討伐軍，將其誅于那須野。最終，九尾狐妖的靈魂化為一塊散發出毒氣的巨石，人畜鳥獸近之俱死，后來當地人便將這塊石頭稱為“殺生石”。

將上述情節與岡本綺堂的這部《玉藻前》一對比就很容易看出，盡管小說中玉藻前的出身和結局基本忠實于“原作”，但綺堂在創作時并未對民間流傳的玉藻前傳說進行簡單的照搬和擴寫，而是在傳說本身情節的基礎上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改編。

最主要的改動有兩處。一是玉藻前侍奉的人不再是鳥羽天皇，而變成了當時的權臣——關白藤原忠通;二是增加了一個在傳說中本來沒有的重要角色——玉藻前的青梅竹馬千枝太郎。

看過全文之后自然就會發現，本作中這兩處改動的原因其實都很容易理解。這部作品中雖然也有不少正邪相爭、人魔斗法的劇情，但貫穿全作的主線卻是玉藻前（曾經的阿藻）與青梅竹馬千枝太郎（曾經的千枝松）之間令人唏噓的愛情故事。既然主線是這樣，人物的增加自不必說，女主角玉藻前也不適宜被安排到宮中侍奉天皇，否則從各種意義上后續的劇情都難以展開。另外在人物的刻畫上，綺堂也確實做得比較好，男女主角迥異的性格都被描寫得活靈活現。阿藻自幼聰慧善良，被古冢之中的狐妖之靈附身之后性情大變、化身惡女，但內心深處仍然一直保留著對青梅竹馬的感情。而千枝松成為了陰陽師，明知對方已化身為妖，天性優柔寡斷的他仍然心甘情愿讓自己的靈魂隨戀人共赴黃泉。

于是，在綺堂筆下，玉藻前與千枝太郎之間的這種既單純又復雜、既畸形又順理成章的感情糾葛就被巧妙地呈現了出來。經過作者的如此一番改動，原本冷冰冰的人魔斗法的傳說故事又增添了一絲溫度。另外，這部年代久遠的小說曾經被改編為少女漫畫，而這整個故事的確會讓人覺得，這種改編方向真的非常合適。

當然，作為一部古代背景的傳奇小說，除了上面這些，《玉藻前》中對平安時代末期權臣爾虞我詐爭權奪利以及貴族們的奢華生活也有著詳盡而生動的描寫。把它當做一部平安時代的末期的歷史小說來讀，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