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
日本的社區商業強調三個重點:以市民為主體、解決該地域存在的問題、以商業手法作為解決方案。
在中國,社區商業是疫情期間發展起來的“熱詞”。但是在日本,它遵循的是另一套發展思路。
強調公益性
雖然同樣稱為“社區商業”,但中國各參與方對這個詞的認知,仍然集中于解決“最后一公里”的社區周邊生活服務問題。各類調研也集中于調查海外社區商業營收在消費零售中的占比,以此預估社區商業的未來潛力。這也導致關注社區商業的大多數主體是地產開發商與結合了電商和商超服務的公司。
但在日本,社區商業并不是一個定位在盈利潛力的領域。日本的社區商業強調三個重點:以市民為主體、解決該地域存在的問題、以商業手法作為解決方案。日本最初研究這個領域的全球經驗時,參考的是“社會商業”(SocialBusiness)學術領域的各種案例,社區商業與社會商業有重合的部分,但更強調以商業手段解決社會問題。所以它雖然有盈利屬性,本質上仍然屬于非盈利事業。
日本NPO(Nonprofit Organization,非營利組織)法人社區商業支持中心也針對“是否盈利”這一點做了澄清說明,它認為關鍵在剩余利益的分配上:盈利是將剩余利益作為收益或分紅分配給企業關聯人士;社區商業優先解決地域問題,剩余利益主要用于針對社會的投資與返還。
日本形成這一政策框架也有其歷史原因。日本經濟產業省最早發出有關“社區商業”的調研報告是在2003年,當時日本處于經濟低迷期,曾經支撐了制造業的鋼鐵制造等產業也持續減產甚至破產,失業率上升到5%左右。雇傭環境惡化,導致很多人提前退休,日本政府開始尋找能讓這些人繼續在不同地域獲得雇傭機會的新策略。
從那時起,“地域振興”“地域活性化”成為日本各地經濟發展的高頻詞。日本經濟產業省也為社區商業作出一系列界定,從人才培育、中間支持、活動設施整備、資金、行政業務委托、經營指導、稅收與政策優惠等領域制定了一系列措施。這也是日本早期社區商業發展的基礎。
最近十多年,日本政府做了更加詳細的社區商業調研,結合全球視野,將社區商業包含在社會商業框架研究之中。日本經濟產業省在2007年組成了“社會商業研究會”,次年發布《社會商業研究會報告書》,以厘清日本國內的社會商業發展現狀、存在問題以及解決策略。這個政府機構還委托調研公司三菱UFJ研究咨詢在2010年發布《社會商業統計與制度討論調查事業報告書》,將既存的符合社會商業定義的事業主體包含其中,預估當時日本社會商業領域市場規模大約有34兆至81兆日元(約合2.12兆至5.02兆元人民幣)。這個報告重點比較了作為benchmark的英國社會商業調研框架,以及英國、意大利、韓國、美國的政策經驗。
在此基礎上,不僅是日本經濟產業省,2008年至2015年,日本內閣府、環境省也參與了各項政策研究項目,日本中小企業廳分別針對事業主與金融機構發布操作指南,為不同參與方在搭建事業框架與發布融資時要考慮的不同標準提供引導。
可以說,以上步驟,是政府在表明態度層面上做的各項準備。之所以由政府來完成這一職能,也是因為社區商業的社會屬性而非商業屬性,它需要政府提供政策便利甚至補貼,以幫助社區商業完成立項與持續運營。
涉及多種領域
這并不意味著政府需要用強力手段引導各主體參與項目,相反,政府的定位是支持者與合作方,各項目仍需事業主體作出自己的決策。
從這個前提出發,日本社區商業要解決的社會議題也就相對多元。老齡化與少子化這類通用社會議題自然是社區商業的討論要點,但居民需求也不止于此。從醫療保健、社會福祉,到教育、環境、觀光與地域活性化開發,不同領域的多元主體也就可以參與其中。日本并沒有對社區商業的事業主體作出資格限制,既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股份公司、非營利機構、一般社團法人(日本一種簡便的法人資格)等法人。如果想要申請一定政府補助,則要符合必要條件。
圍繞這一社會目標,事業主體、政府、研究機構、各地域商工會、市民團體、金融機構才得以形成一個社會網絡,從不同領域支援社區商業實現目標。日本NPO法人社區商業支持中心代表理事永澤映曾梳理出社區商業期待的成果,其中包括:社區融合與社交、地域再生與活性化、降稅增收、增加就業機會、創造自立型社區等。
如果去翻看日本社區商業的代表案例,你會發現很多“小微創業”的例子。在高齡化議題領域,一名叫桑原靜的運營者從2011年開始,在琦玉縣運營一個名為“BABAlab”的老年人職場組織,收集高齡人群的各類需求,開發與此適配的各種商品與服務。BABA是日語中對較高年齡女性的稱呼,桑原靜甚至針對這個詞向老年人展開調查,詢問在他們心中對多大年齡的女性可以用這個稱呼。她的各類調查主題也與老年人關心的實際話題相關,輕松有趣。目前,這個機構的主要活動集中在調研、講座、書籍出版以及各個地方政府委托的地域創生企劃項目,尚未涉及實際商品開發領域。
另一名將事業范圍定位為兒童養育領域的甲田惠子,在神奈川縣橫浜市設立了一家名叫AsMama的公司,從2009年運營至今,生意領域不僅包括育兒活動與交流事業,也開拓了不同居住地域的托兒、教育等社區共助事業,以滿足居民的育兒需求,解決各居住地人員的就職問題。
在靜岡縣熱海市的machimori項目,則是將擁有閑置房產的房東與不動產商聯合起來。熱海是日本著名的海邊溫泉度假勝地,machimori聯合改造商改造舊屋,面向游客、公司、學校研修群體,開發各種零售店、咖啡店與住宿、活動空間。這個項目將當地學生、不動產商、建設業者、房東、金融機構串聯在一起,也是地域創生領域的代表項目。
存在的挑戰
日本的社區商業并不是什么“賺大錢”的行業。確切地說,在很多國家都是如此。不同國家法制不同,一些國家還設置了資產限制,以規避貪污與資源濫用。永澤映在2010年的一份報告中指出,日本社區商業約有50%的組織年均收入規模不到1000萬日元(約合62萬元人民幣),也有大約一半的組織從業員工不到10人。根據日本內閣府在2015年委托三菱UFJ研究咨詢做的調查,日本社區商業領域40歲以下員工比例不到10%,60歲以上員工占據超過7成。這也反映出在這一政策框架之內的最大挑戰:薪資不高,人才儲備不足。
這也體現出日本社區商業在運營方式上與中國模式的另一個不同之處:正因為中國社區商業的參與主體是房產開發商與互聯網公司,以盈利為導向,它們更多瞄準的仍然是擁有較強消費能力的中產群體,為用戶提供更有競爭力的服務。而日本社區商業主體瞄準的是解決社區社會問題,更多針對弱勢群體。
日本的社區商業方案,在應對迫切社會問題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時,受到中國資本與商業參與者重視的“最后一公里”問題,在日本并未得到完善解決。日本大城市的居住區雖然實現了車站商業為中心、社區便利店等商業形態為輔助的組合結構,物流仍然是阻礙服務的關鍵問題。由于人力資源不足、配送費高昂,日本的物流暫時無法和中國的一樣快速高效。樂天網購的同城配送常常要一兩天,即便是亞馬遜這種自建物流的公司,遇到疫情期間Amazon Fresh的井噴訂購,配貨常常要延后三天至一周。而在一些小城市與鄉鎮地帶,人口稀疏、高齡化嚴重,居民們還是習慣于開車去購物中心區域購買物資。
在中國,在解決中高消費力人群極具商業潛力的需求的同時,針對社會問題的各種需求也需要得到重視。這或許也是個機會,因為當商業利益足夠吸引人時,“同時兼顧弱勢群體的社會效益”可成為與商業主體的談判籌碼,為弱勢機構與群體找到更多獲得資源的機會。當然前提是,政府與金融機構等聯合參與方,也要及時做好準備。
在這種多方聯合、利益共創、資源與發展目標共享的做法中,東京有一個代表案例——“大手町—丸之內—有樂町改造計劃”,由政府出面將“大丸有地區”的法定容積率從1000%拓展至“容積特別適用地區”的1300%,歷史建筑東京站并未完全使用這些容積率,就可以將剩余容積率轉售給其他大樓開發商,將收入用于復舊整修工程。整個街區在20年間建立地區共創聯盟,制定了細致到綠化風格的共同發展指導綱領,與政府、獨立行政法人、開發商不斷溝通,開拓出通過換地實現城市更新的新開發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