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民
童年時有一種游戲叫打皮牛。皮牛,不是皮子做的牛,而是書上說的陀螺。
那時候,很多鄉下孩子買不起商店里的陀螺,但我們的父親卻似個能工巧匠,從自家的柴火堆里拉出一根一弧粗的木頭,鋸出一段兒,蹲在門前用砍刀叮叮咣咣地砍一陣子……父親的眼神專注得很,甚至于母親喊他吃飯,他也像沒有聽見似的,只顧忙自己的。
砍皮牛雖不是多大的力氣活兒,做起來卻細發得很。先要砍出個上圓下尖的模型來——上面不能太大,頭重腳輕不快;下面不能太尖,重心不穩容易倒。父親手起得輕,刀也落得柔,慢慢地,皮牛被修得光潔發亮,周周正正。他還別出心裁地用紅、黑墨水在圓面上畫上花和小鳥,讓皮牛轉起來色彩斑斕惹人眼。
打皮牛,當然是離不了鞭子的,而那鞭子是母親的杰作。她會選一段結實的荊條做鞭桿,選舊衣裳裁一截下來,編一個麻花出來,獨獨留一個細細的布頭做鞭梢。
那時的村里都有打麥場,圓的、長的麥秸垛圍在周圍,成了天然屏障。麥場雖是土地,卻光溜溜平展展的,打起皮牛很過癮。
皮牛,往往不是一個人打,我們是要比賽的。場中間畫一道白線,一方的皮牛打過線了,另一方必須接著打過來,若皮牛倒下去了,就是“死了”。若是一方連“死”十次,這一局就輸了,就會有新的一方來應戰。
數九寒天里,我們個個把棉襖都脫了,身子呼地躥到左邊,又呼地躥到右邊,胳膊揮舞著,鞭子呼嘯著。有時候,皮牛被對方打過來了,就地轉了一圈,眼看要倒下了,忽的一聲脆生生的哨音傳來,那紅鞭梢就風馳電掣般地舞過來,把那粉白的皮牛裹住了。
人們靜著臉,屏住氣,誰也不出一聲,不知誰突然大聲叫著:“小明,你的皮牛死定了。”
小明的臉蛋兒紅得如染了霞,他的手臂只一收,那裹著的紅線就慢慢地一點兒、一點兒地展開。驀地,他手臂一揚,那皮牛竟高高地飛到空中去,然后打著旋,穩穩地落在對方的場地里,竟旋得開了花。對方看呆了,竟忘了揚起自己的鞭子,直至那皮牛倒了下去。
“中!中!小明真中!”那歡呼聲就把榆樹上的麻雀兒驚走了。
小明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小伙伴中打得最好的一個。他的父親是教師,每年,他父親早早地砍好了新皮牛給他,而我的父親此時還在很遠的地方修水庫。這個時候,小明就會來找我,“你先打我的,我教你更好的方法,中不中?”我真就被他逗笑了。他把皮牛交到我的手里,手把手教我如何順著、倒著打皮牛,甚至用手撒皮牛。那徒手撒皮牛的動作是一氣呵成的。他把鞭子夾在腋下,把皮牛拿在手中,無論是左翻或右翻,那皮牛就從他的手中旋下來,穩穩地落到地面去,他后退幾步,鞭子早握到手里了,那鞭梢嗖地飛過去,那皮牛就轉得人眼花繚亂了。
父親從工地上回來,第一件事自是砍皮牛給我。母親說:“他爹,不會歇歇?”父親說:“俺不使哩慌。”他給娘撣掉身上的土星,說:“走,咱陪娃兒打皮牛去。”
這時,我就瘋跑著去叫小明,還沒看見人呢,就叫著:“小明——俺爹回來了。俺爹給俺砍新皮牛了!”
我們在打麥場上打得一頭汗,回頭看時,發現爹娘坐在場邊看著我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