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英文版《共產黨宣言》

沈偉鵬

回望歷史，重讀經典，乃是為了總結來路，開拓前路。中國共產黨的誕生，正是一個古老文明面對強勁的外部壓力與內部危機的雙重挑戰，既從西方汲取新的知識體系、新的生產動力、新的話語范式，又竭力保持文化主體性，挖掘與重塑自身文明內在的普遍性意義的過程。所謂“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其根底是價值與觀念體系的更迭及其所推動的社會變革與秩序重建，其現實政治的訴求是擺脫落后挨打的歷史困境，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歷史觀念的變遷，或者說新的“史觀”的形成，恰恰是這一復興邏輯的關鍵所在。

早在康有為、梁啟超的論述中，就已出現了一種吸納西方啟蒙史觀與樸素社會主義文化因子的未來主義歷史信念：即歷史不是循環的而是進步的。在此之后，以嚴復的《天演論》為代表的進化論思想在社會上廣為傳播，使得未來主義的歷史信念逐步走向了世俗化。隨著大批英美自由主義思想的譯介，在新文化運動大潮中，自由主義與個人主義的價值觀開始萌發。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殘酷現實，不僅撼動了西方啟蒙理性的神話，也使得一心尋求救亡之道的中國知識分子驚覺：一個以功利主義、個人主義為基礎的競爭社會并非中國社會的理想藍圖。他們希望別尋他途以推動中國社會的變革。十月革命之后，以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將目光投向了馬克思主義。李大釗的《史學要論》最早將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引入中國，為近代以來的史學革命奠定了基礎，同時也為馬克思主義史觀的中國建構提供了理論典范。這一唯物主義的歷史觀念正是貫穿于《共產黨宣言》背后的理論脈絡。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并非如空想社會主義者那樣，通過一個預先設定的理想范型對資本主義進行道德批判。而是借助科學嚴密的邏輯論證，對資本主義的過去、現在、未來進行深刻的歷史性分析，從而得出資本主義必然滅亡這樣一個客觀歷史判斷。這一歷史性洞見，就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真理，而真理的力量是無窮的。

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話語中，歷史是一個趨向未來與解放的世界圖景。中國共產黨的歷史思維，正體現在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科學選擇之上。依靠無產階級政黨鐵一般的組織性和紀律性，馬克思主義理論將具有歷史使命感的仁人志士改造為具有政治行動能力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以此滿足辛亥革命后重新組織社會、再造社會的現實需求；依靠歷史唯物主義的現代化方案，中國共產黨人帶領中國人民實現了民族解放的現實目標，更克服了單向度的英美自由主義的局限，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提供了一份安放道德理想主義的信仰與價值追求。此之所謂：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 林雅華（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文史教研部副教授）

第一次讀《共產黨宣言》是在中學，時光荏苒，我仍能記住引人入勝的經典開頭：“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游蕩”，以及它石破天驚的震撼結尾：“讓統治階級在共產主義革命面前發抖吧。無產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今年我們將喜迎中國共產黨的百年華誕。回望百年，滄海桑田：中國實現了全方位的巨變，特別是中國共產黨將全球社會主義事業探索的接力棒牢牢攥在手中，在“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中繼續前行。

偉大的理論

每一次學習《共產黨宣言》都有巨大收獲，內心都會產生浩瀚波瀾。此番再讀，由于選擇了一直“冷眼”看待世界和我國社會主義事業發展的英語版本，感受更是突出。我此次閱讀的《共產黨宣言》是新美國圖書館出版的“私章經典”之一。問世于1848年2月的《共產黨宣言》為何能在如此漫長的時間里，對全球如此多的受眾展現如此澎湃的吸引力？

（一）扎根時代的理論。《共產黨宣言》之所以能展現巨大的吸引力，是因為它是應時代而生的巨著。《共產黨宣言》作為一篇激發無產階級階級意識的戰斗檄文，應早期工業革命給人類特別是無產階級帶來的沉痛代價的時代而生。理論勇于面對現實，主動順應時代的呼喚，讓學術思想插上實踐的翅膀是《共產黨宣言》作者馬克思寶貴的主觀特質。正是在歐洲無產階級迫切需要一種科學的革命理論來認識無產階級自身、本質把握資本主義制度并思考如何推翻資本主義制度時，《共產黨宣言》在隆隆的“炮火”聲中誕生了。

（二）科學的理論。馬克思之所以能夠展現澎湃無窮的力量，根本原因就在于它是理性的、科學的。俄國早期共產主義理論家布哈林曾經說過，他早年讀馬克思主義的時候，他覺得馬克思主義是絲絲入扣的邏輯，就像歐幾里得幾何一樣，論證嚴密。時年僅30歲的青年馬克思的思想不僅抓住了時代的脈搏，也展現了驚人的理論素養。即使是那些戴“有色眼鏡”看待馬克思主義的學者也不得不承認馬克思的理論體系充分汲取了英國政治經濟學、法國早期社會主義思想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理論精華，展現了充分的科學性。馬克思辯證吸收了在生產力發展、啟蒙思想引領和哲學思辨深度三個維度上風光無限的三個歐洲國家的大成。

《共產黨宣言》的科學性還體現在它既是對19世紀40年代開始的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斗爭的實踐經驗總結，也是革命導師對各種“不科學”甚至“冒牌”的社會主義思潮的進行的理論斗爭中所取得的成果。由于馬克思、恩格斯堅持親身投入真實的運動，使他們成為時刻聽得見“理論陣地炮聲”的導師，也讓新生的《共產黨宣言》堅實地扎根于無產階級運動的前沿實踐。這樣的實踐與理論的閉環，讓《共產黨宣言》從誕生起就充滿了科學的張力。

（三）針對性明確的理論。《共產黨宣言》之所以能在廣度和深度上深刻改變世界，是因為它在理論上和實踐上全面奠定了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的基礎，為共產黨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提供了強大的思想武器。

《共產黨宣言》一針見血指出的社會規律：每一歷史時代的經濟生產以及必然有次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的基礎。因此《共產黨宣言》雄辯地指出：任何一個時代的統治思想都不過是統治階級的思想。因此無產階級要實現人類解放的第一步就是要有科學思想的武裝。

《共產黨宣言》是真正專屬于無產階級的世界觀與方法論，這也能在列寧的高度評價中得到充分印證。列寧認為《共產黨宣言》表達的是一種嶄新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它將徹底的唯物主義、深刻的辯證法和無產階級的革命使命進行了有機地結合。這樣的評價是中肯的，《共產黨宣言》的作者將經過嚴格理論推演的“人類解放自由概念”賦能為無產階級的歷史使命，在過往人類歷史、社會發展規律和深邃哲學思辨中找到了解開深奧法則的鑰匙。通過鮮明的語言，明確論述了共產黨的性質、特點、綱領、策略、原則。

（四）理想感召的理論。共產黨宣言無限的感召力來自于作者對理想的未來社會的描繪和展望，用“自由人的聯合體”“每個人都能得到自由、全面的發展”的清晰筆調勾勒出理想社會的生動途徑。這樣的未來途徑的描繪無論對在歐洲落后的沙俄還是在深淵中苦苦掙扎的中華民族都是一劑“強心劑”

（五）剛柔相濟的理論。精讀《共產黨宣言》，我們可以從細節中領略到革命導師既能堅持對理論中的原則問題絕不妥協，同時又能廣泛地團結和爭取一切有利于工人運動的力量。這一點在1888年英文版序言里展現地淋漓盡致。如《1888年英文版序言》寫道，國際必須有一個充分廣泛的綱領，馬克思起草了這個能使一切黨派都滿意的綱領，使英國工聯、法國、比利時、意大利和西班牙的蒲魯東派以及德國的拉薩爾派都能接受。

正是《共產黨宣言》本身所擁有的這些寶貴理論特質，讓它在170年的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讓一代代人前赴后繼的馬克思主義者真正地、直觀地感受到了思想和觀念的力量竟然能如此深刻地影響我們的世界，并徹底地改變過去170多年的人類進程。

世紀較量對我們的啟示

這本英文版《共產黨宣言》暗含了兩種制度在理論和實踐上競爭和交鋒，對今天堅持百年高舉共產主義旗幟的我們有重大啟示。

（一）善于正確應對批評是執政黨的一種關鍵能力。這本書的前言部分承認，170多年前馬克思用科學的理論宣布了“兩個必然”理論，直接給資本主義下了“死亡判決書”。一時間這在被視為“洪水猛獸”的同時，也深深地刺激了歐美各國資產階級統治階層的神經。《共產黨宣言》發表170年來，資本主義并沒有滅亡的重要原因就在于資本階級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執行了很多《共產黨宣言》的理論和措施。比如《共產黨宣言》宣言里提出的十條明確措施，早就成為了默認的資本主義制度的一部分， 比如其中的“征收高額累進稅”“把農業和工業結合起來，促使城鄉對立逐步消滅”以及“對所有兒童實行公共的和免費的教育”等。

在這方面，即將步入百年行列的中國共產黨也有很多實事求是，立足于中國發展實際的鮮活例子。比如將曾經彌漫的各種“姓資姓社”問題的爭論用“三個有利于”和“實踐是檢驗整理的唯一標準”思想來統領和判斷，而不拘泥僵化于是否是“敵人陣營的制度”或者是否符合某具體的“本本的某某字眼”。改革開放40年的偉大勝利雄辯地證明，正是這樣“解放了的思想”才能真正助力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社會主義實踐。理論的開放就是要堅定我們立場的同時，時刻用實踐的反饋對理論進行檢驗，在定性和定量上都獲得更有純度的真理，深化我們對道路、制度的認識。

由此可見，能接受批評的態度才是正確的態度，能接受批評的文化才是真正自信的文化，能接受批評的制度才是真正自信的制度，充分吸取了教訓的道路才是正確的道路。

（二）時刻保持理論的發展是一種科學的態度。一個百年的政黨，經歷風霜和挫折是必然的，也必然有其成功的秘方。黨的理論是發展著的真理，絕不是必須背得爛熟并機械地加以重復的教條。比如《共產黨宣言》中的每一篇序言其實都包含了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共產主義理論的最新修改、補充說明。這是根據一個具體的時間階段，從不同國家的工人運動實際出發的必然要求，這也是為更好地堅持共產主義基本原理所做的調整。黨的近百年歷史充分證明，馬克思主義的生命力在于中國化、時代化。

讀英文版《共產黨宣言》的最大益處是知道他們在學術上怎么看我們，生活在不同文明中的他們怎么看我們，他們指出了我們制度上的什么缺點，這些“缺點”是不是我們事實存在，在現實中如何去糾正。這些可能在顏面上和理論上會給我們帶來一定的困難和窘境，但在這上面的鉆研卻是十分必要的。通過20世紀的冷戰，我們要對兩種意識形態斗爭的復雜性要做更長遠的考慮，要充分地做到“知彼知己”。

（三）自信來自于對真理長久的堅持。冷戰結束后，由于美國完全掌握了國際話語權，也由于蘇聯的徹底失敗，導致相當多的人，天真的以為美國的價值觀就是唯一的“普世價值”，“民主”和“自由”似乎綁定在了以美國的制度上面。今天的人們很難想象冷戰時期，兩種意識形態的爭端，究竟有多么激烈。“激烈”二字的背后代表了共產主義理論的力量。要知道，美國所謂的“制度自信”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有個循序漸進的漫長過程。一戰后美國逐漸意識到了“制度優勢”；二戰后讓美國堅定了“制度優勢”；而冷戰的勝利更是讓美國人認定了自己的制度是“普世價值”。這種制度自信是一個不斷加強的過程，并不是生來就如此自信的。由此可見美國的理論自信最大來源其實并不是他們的成功，更多來自于蘇聯晚期在實踐上的徹底失敗。正如競爭對手的正確，并不能直接論證我們的錯誤一樣，競爭對手的錯誤也并不能直接得出我們正確。理論的自信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長期戰爭，我們真正的對手不是某種主義，而是時間本身。

總之，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真正魅力在于有朝一日真正成功地實現在生產力上超過資本主義國家的偉大實踐。馬克思主義的吸引力不僅體現在生產力的充分釋放上，更體現在徹底消滅異化，真正實現“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從而充分體現人類最獨特品質。實現這樣一幅完整的共產主義藍圖，即將迎來百年華誕的中國共產黨重任在肩。

（作者系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文史教研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