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班后,看到已經哭著睡去的女兒。她的半張臉,因在幼兒園奔跑時摔傷在水泥地上,擦出大片的血跡。想到結疤后可能留下一生祛除不掉的印記,想到以后每天要面對這樣一張滿是疤痕的臉,心痛得要死,眼淚嘩嘩流淌下來。
一晚上沒有睡著,醒來咨詢醫生,知道這種摔傷沒有什么辦法,只能等待一兩個月過去,結疤去掉,再慢慢消除色素沉淀,直至恢復如初?;蛟S,時間要長達一兩年。所以,我也只能陪著她,慢慢地熬過這段時光。
小孩子完全不知道容貌如果留下缺陷,會在以后漫長的人生中,遇到怎樣的困境。醒來后的女兒,因為不再感覺到疼痛,重新綻開笑顏,她甚至還稱自己是小怪獸。見我答應她傷疤脫落后,陪她去看自然博物館,便不停問我,是不是她現在去了,博物館里的恐龍啊鯊魚啊都會嚇得跑掉?它們為什么會害怕她這個小怪獸呢?又問:媽媽,你看到我的臉,為什么也會害怕呢?我只能安慰她:媽媽不是害怕,只是看到你的傷口特別心疼。
我破例讓女兒進書房里來,在我灑滿陽光的書桌旁待著。于是我一邊工作,一邊看她小豬一樣,在枕頭上跳上跳下,并嘰嘰喳喳地繼續問十萬個為什么。我倒的一杯奶茶,都被她就著果條咕咚咕咚全喝光了。疊好的被子呢,也讓她大大地攤在床上。她還脫了褲子,只穿一個小內褲,在柔軟的被子上坐著翻書。因為忙于工作,我好久沒與女兒有這樣溫暖的時光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感謝這一場意外,讓我意識到,應該給予她更多的關愛。
窗外依然有大風呼嘯,吹出滿天涌動的云朵,我的心重新恢復靜寂。似乎女兒的臉,猶如此刻的天空,明凈,光潔,了無塵埃。
等你臉上的疤好了,我帶你去自然博物館。我向她承諾。
真的嗎?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射出的光芒,連帶地將左臉的傷疤都照得更顯眼了一些。真的,媽媽不說謊。我再次承諾。去有恐龍的博物館嗎?她滿懷著希望追問。是的。我一邊答應她,一邊將乳液均勻地涂抹在她右側的臉頰上。擦完后,她就風一樣跑去跟爺爺玩。我則關上房門,在她的喊叫聲里開始工作。
十幾分鐘后,她砰砰砰地過來敲我的門,一邊敲一邊興奮地喊:媽媽,快看,我的臉好了!你今天就帶我去博物館吧!
我狐疑地打開門,看到女兒眼角和鼻子上,兩塊厚厚的、翹了邊但還沒有完全脫落的疤,果真沒有了,于是那里露出紅紅的新鮮的皮肉。那肉隨著女兒狡黠又天真的笑,輕微地抖動著。
滿腦子擔心擦傷會在她臉上留下疤痕的我,馬上意識到,我的承諾,起了反作用。
是不是你自己揭下來的?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自己不能碰,否則會留疤的!我氣呼呼地訓斥她。
她撲閃著大眼睛笑嘻嘻道:不是我碰的,是它們自己掉下來的,醫生說了,不會留疤的。
我看著那張“小怪獸”一樣不知憂愁是什么的歡樂的臉,嘆口氣,又忍不住笑起來:好吧,明天我們去博物館。
半個月后,女兒臉上的疤痕只剩了淺粉色的印跡,新的肌膚正在悄無聲息地生長。她重新回到幼兒園。老師們都圍過來,熱情地問她臉上還疼不疼?她說不疼。她的好朋友賽楞坐在她的身邊,好奇地問她:你臉上怎么回事???女兒說:我摔倒了。
哦,小孩子的記憶力像魚一樣,只有七秒,明明是賽楞看到女兒摔倒后,帶著她去找老師的,可是五歲的他卻完全忘記了那道正在逝去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趙玄武薦自《泉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