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曲改編 傳承經典

[摘"要]

張季讓先生在蘇州和開封執教期間共移植改編了八首古曲，這些古曲中包括江南絲竹音樂、古琴曲、琵琶曲和古箏曲。本文通過對改編曲的背景介紹、改編曲中二胡演奏技法的創新與運用以及改編曲的價值與意義三個方面的論述，旨在說明張季讓先生在二胡創作方面的貢獻及造詣。

[關鍵詞]張季讓;古曲改編;技法創新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21）03-0010-03

將已創作成型的某一聲樂或器樂作品，通過一定的手法，配合另一樂器演奏，此類作品被稱為移植曲或改編曲，作品基本上保持與原型一致的稱為移植曲;作品基本保持原作而又加入了作者新的樂思及創作成分的稱為改編曲。[1]二胡的改編樂曲當中，有很多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這些作品不但豐富了二胡的曲目，更為二胡藝術的發展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張季讓先生的二胡改編曲亦是如此。

一、改編曲的背景介紹"

《薰風曲》全稱《虞舜熏風曲》，也稱《中花六板》?！霸撟V最早存見于清代榮齋所編（手抄本）的器樂合奏集《弦索備考》中的十六板，”[2]二胡譜《熏風曲》是由民間流傳的名為《老六板》（也稱《老八板》）的曲調通過放慢加花等手法發展而成的一首獨立的器樂獨奏曲。張季讓改編定譜的《薰風曲》通過曲譜對照發現，應該是根據周少梅先生《虞舜薰風曲》的版本改編加工而成。當然，張季讓先生并非完全照搬，而是在保留原曲核心音調的基礎上重新加工改編完成的，大都采用減花的手法進行改編。

二胡曲《花六板》樂曲來源同《薰風曲》，也是傳統民間樂曲《老六板》的旋律變化衍生而來的?！独狭濉返幕ㄗV通稱《花六板》，通常由五十二拍或六十拍的新八板體變化而成。張季讓的二胡曲譜《花六板》是從《老六板》原型加花變奏而成，全曲采用傳統民間音樂多段體結構，調式為D調，節拍為一板三眼的4/4拍、曲速為慢速。

《廣陵散》又名《廣陵止息》，為我國著名古曲，也是現今十大古琴名曲之一。北宋的陳腸在其《樂書·琴曲上》中曰：“眾樂，琴之臣妾也?！稄V陵》，曲之師長也。”[3]可見，《廣陵散》作為古琴曲在歷史上的重要地位。"張季讓改編的二胡曲《廣陵散》在保持原古琴曲悲壯、激昂情緒的同時，并未完全照搬原譜或是簡單機械模仿，而是用二胡擅長的語言進行表達，充分發揮二胡的器樂性能。

《夕陽簫鼓》原為琵琶古曲，曲譜最早見于浦東派琵琶宗師鞠士林（約1736—1820）的《閑敘幽音》，亦稱《鞠士林琵琶譜》，曲譜為工尺譜手抄本，共七段且無標題。1895年李芳園（約1850—1899）將《夕陽簫鼓》收入其《南北派十三套大曲琵琶新譜》之中，并改名為《潯陽琵琶》。20世紀初，琵琶演奏家汪星庭對李芳園的曲譜做了較大的改編，并將曲名恢復為《夕陽簫鼓》。張季讓改編的二胡曲《夕陽簫鼓》，由引子、四個樂段和尾聲組成，曲中通過快速且短促有力的頓弓和顫弓來模仿琵琶的輪指、彈挑等技巧。"

《霓裳曲》又稱《霓裳羽衣曲》，是唐代著名大曲，集歌、樂、舞三位一體。此曲最早是由楊敬述進獻給唐玄宗的《婆羅門曲》發展而成。近代可見《霓裳羽衣曲》有李芳園編的《南北派十三套大曲琵琶譜》中的《霓裳羽衣曲》，又名《月兒高》，還有華秋蘋《琵琶譜》中也有《月兒高》一曲，兩曲并未相同。1927年春，柳堯章將李芳園和華秋蘋編制的曲子合編成了一首民樂合奏曲，仍以《霓裳羽衣曲》為名。以上這些改編后的同名曲，從音樂上分析與唐之同名曲并無相類之處，都是今人的再創造之曲。

《將軍令》曲譜最早見于弦索樂譜集《弦索備考》，是清代蒙古族文人榮齋編纂的記錄“弦索十三套”的樂譜集。[4]《弦索備考》中的《將軍令》是最早用工尺譜記錄下這首樂曲的樂譜，[5]為其免于失傳，榮齋將這十三首樂曲按琵琶、三弦、胡琴的古箏演奏譜和工尺（骨干音）譜，分卷做了詳細的記錄和整理，現今流傳的《將軍令》曲譜除箏譜外，還有琵琶譜、三弦譜、揚琴譜、二胡譜等，還有京劇曲牌、編鐘與樂隊合奏等多種形式。二胡曲《將軍令》是張季讓先生非常喜歡且經常演奏的一首樂曲，在江蘇執教期間經常指揮演出此曲。

《山坡羊》又名《山坡里羊》，是一首流傳廣泛的詞牌和曲牌，是宋元南北曲中的常用曲牌，常用于劇套與散曲小令，明清以來流入時調小曲與很多地方戲中，是古曲傳播最廣的幾個調牌之一。張季讓改編的二胡曲《山坡羊》，通過曲譜對照，應該是源自古箏同名曲《山坡羊》，原名《狀元游街》，此曲是根據河南曲劇的曲牌羊調和曲劇的過場音樂編寫而成，樂曲運用右手“游搖”的走法和左手小三度顫弦來模擬唱腔的特點，表現了河南音樂熱情粗獷、活潑風趣的特點。

《燭影搖紅》原為宋代詞牌名，始創于徽宗時期，牌名則改自周邦彥。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六云：“王都尉（詵）有憶故人詞，徽宗喜其詞意，猶以不豐容宛轉為恨，遂令大晟（徽宗所置音樂研究創作機關）別撰腔，周美成（邦彥）增損其詞，而以首句為名，謂之《燭影搖紅》云。”[6]自此之后，很多文人志士均以《燭影搖紅》為題并填新詞，表達作者的不同心緒與情感。劉天華先生自幼酷愛古典詩詞，其最后一首二胡作品《燭影搖紅》就是根據宋代詞牌名創作完成的。張季讓先生的移植改編曲《燭影搖紅》，大約創作于20世紀30年代，G調，4/4拍，慢板，樂曲旋律柔美，是一首典型的江南音韻風格的樂曲。

二、改編曲中二胡演奏技法的創新與運用"

張季讓在改編古曲的過程中，不斷嘗試將原譜演奏樂器的演奏技巧運用到二胡演奏中來，借以豐富二胡的演奏技巧及音樂表現力。

（一）借鑒彈撥類樂器“吟、猱、綽、注”等技法，探尋兩根弦上的古風古韻

在張季讓先生的八首改編古曲當中，其原譜主要來自古琴、琵琶和古箏以及江南絲竹音樂等傳統曲目，張季讓先生借鑒彈撥類樂器“吟、猱、綽、注”的主要演奏技法，將之巧妙地運用到二胡演奏中來，借以探尋兩根弦上的古風古韻。

“吟猱，彈琴指法術語。為使左手按音富有韻味，按指在弦位上做規律的顫動。其細微者為‘吟’;其顯著者為‘猱’。吟猱一般用在節奏徐緩之處?！盵7]可見，“吟猱”相當于二胡演奏技法中的揉弦，亦稱“吟揉”。“吟揉是有數量的揉弦，是音樂進行中相同于上顫音效果、固定頻率的由揉壓動作相結合完成的揉弦，演奏者必須在松、通的氣息中體現自身的掌控能力。”[8]這是著名二胡演奏家、教育家楊光熊教授對于“吟揉”的詮釋，對于揉弦的頻率、力度、氣息等方面均作了說明。“綽注，彈琴指法術語，左手按指滑動使琴音流暢而近似歌聲，上滑音為‘綽’，下滑音為‘注’。”[9]“綽、注”在現今二胡演奏中，指上滑音和下滑音，也是二胡左手的常用技法。此種技法也是張季讓先生在二胡基本技巧訓練中的一項重要內容。詮釋音樂作品時，指尖在琴弦上滑動過程中的輕、重、緩、急，直接關系到音樂的行腔和韻味，同時也起到了對音色的修飾和潤色作用。

“吟、猱、綽、注”四種基本技法幾乎貫穿于整個改編古曲的慢板旋律進行當中，如張季讓的改編譜《薰風曲》《花六板》《霓裳曲》均采用慢速演奏，放慢速度的“吟、猱、綽、注”技法，讓演奏者在演奏過程中能夠清晰體會每一種演奏技巧的運動過程，而這種清晰的感知會讓演奏者不斷調整力度或速度，進而達到心中所想達到的聲音效果，以至達到操琴者的演奏理想狀態，即人琴合一。

（二）模擬借鑒其它傳統樂器，豐富二胡演奏技巧

首先，用不同速度的頓弓模仿琵琶的彈挑及輪指。輪指及彈挑可謂琵琶演奏中最為基礎也是最為重要的演奏技巧。張季讓在原琵琶曲《夕陽簫鼓》的改編中，采用大篇幅的引子來模仿琵琶的彈挑及輪指。如曲子開始部分原琵琶的演奏為由慢漸快的快速彈挑，為使二胡的演奏更接近琵琶的聲音效果，張季讓先生采用分弓十六分音符三連音的節奏型，借以模仿原琵琶演奏中的慢起彈挑，又選用連續十六分音符分頓弓來模仿琵琶演奏中稍慢漸快的快速彈挑技巧。

其次，用“同指異音”連續滑揉來模仿古箏的“游搖”“重顫”。在河南箏派的代表作品《山坡羊》中多處運用“游搖”“重顫”等演奏手法來模擬唱腔。張季讓改編移植的二胡版《山坡羊》中，為模仿古箏“游搖”“重顫”[10]的演奏效果，采用同指異音、邊滑音邊壓揉的演奏方式。同時，為求古箏演奏中的“滑音”韻味，張季讓運用快速同指綽注的方式，使得二胡的綽注有了同往常不一樣的味道，醇厚而細膩，同時也為二胡的滑音效果增添了更加濃重的地方性色彩。為模仿古箏“重顫”的聲音效果，張季讓先生將樂譜改編成左手持續打音，右手用分弓十六分音符快弓予以配合，旨在模仿古箏的快速“重顫”"技巧的音效，加之強弱力度的反差對比，使得音樂更顯活潑風趣。

再次，借鑒小提琴的移把方式。新把位法是“以一指（食指）按任意音作為起始、單把單弦音域為純四度的把位劃分法，為區別于傳統分把法而命名。此分把法借鑒了小提琴的分把原則?！盵11]張季讓先生從小就學過小提琴，故將小提琴的換把方法移用到二胡演奏中來，亦是情理之中。同時，在新文化運動的社會思潮影響下，加之劉天華“中西融合”音樂觀已初見成效，所以，將小提琴的一些技巧用到二胡演奏中來，沿著劉天華開創二胡藝術發展道路前行，已然成為張季讓先生努力探索的方向。如《廣陵散》《夕陽簫鼓》中均用到了非傳統把位換把。

（三）高把位音區的運用，提高二胡演奏技術水平

二胡高音區主要是指傳統把位中的第三把位以下的音區，最早涉及這一音區的是周少梅的“三把頭”，之后劉天華先生在此基礎上為二胡設定為五個把位。把位的增加拓寬了二胡的音域，豐富了二胡的音色，為二胡的演奏技巧發展了更多新的技法，與此同時也提高演奏的技術難度。張季讓先生在20世紀30年代左右移植改編的多首古曲中，很多作品均涉及到了高音區的運用。[BW（S（S，，）]

張季讓移植改編的《薰風曲》，第二段中的開頭四小節均在第三把位演奏，此處是張季讓借鑒周少梅譜（以下簡稱周譜）第三段的樂曲改編而成的，比較兩個版本，周譜選用較復雜的十六分音符演奏，張季讓先生采用的是較簡單的八分音符，并在周譜骨干音基礎上改編而成，所以技術難度要比周譜略簡單一些。然從教學的角度而言，這種簡單的節奏型配合第三把位，更容易使學生接受和掌握。在《夕陽簫鼓》的第四段中也涉及到了第三把位，張季讓先生將此處設計為持續強音演奏，隨著音高的逐漸上升運弓力度也隨之逐漸增強，進而將整首樂曲推向了高潮?！稜T影搖紅》中也運用到了第三把位，是作者在G調第三把位創作的一次嘗試。此外，《薰風曲》第2、3小節和第10、11小節銜接處，還出現了跳把。這一小節在第一把位演奏，到下一小節就立刻跳把到了第三把位，并采用了變革移指的指序，從一把位的空弦5跳把至高音5，這種八度音程的跳把在當時可謂技術性較高的練習。

從以上分析中可見，張季讓先生在改編曲的過程中一直在為二胡技術的新突破而努力探索。20世紀30年代，就二胡藝術的發展而言尚處于初步發展階段，劉天華的十首作品創作于1915—1923年間，可見張季讓是繼周少梅、劉天華之后，最早將三把位用于教學中的教育家之一。

三、改編曲的價值與意義"

首先，填補二胡教學曲目的不足。二胡改編曲最早是從周少梅先生開始的，為規范教學，提高質量，周少梅努力搜集整理流行于江南地區的民間曲譜，將其分編成冊，并編入其《國樂講義》中，從這些傳統民間曲譜中改編的二胡曲就達50多首，如《虞舜薰風曲》《絮花落》《喜只喜今宵夜》《歡樂歌》等，這些樂曲雖為改編曲，卻是二胡作為一件獨奏樂器登上歷史舞臺后最早的一批獨奏曲。張季讓先生改編二胡曲的時間是20世紀30年代，正值二胡藝術的初步發展階段，除周少梅的部分改編曲，主要以劉天華先生的“十大二胡名曲”為主要練習曲目，然而這少量的曲目根本無法滿足教學訓練的需要，基于此原因，張季讓開始將一些經典的傳統曲目移植改編成二胡曲，來填補二胡教學曲目的不足。

其次，豐富了二胡演奏技法和表現力。張季讓的改編曲主要來自琵琶、古箏、古琴等器樂曲，在移植改編的過程中，模仿、借鑒了這些樂器的演奏技法，如用二胡的分頓弓以不同的節奏型來模仿琵琶的輪指、彈挑;用同指邊滑音邊壓揉的演奏方式來模仿古箏的游搖、重顫技法。這些模仿豐富了二胡的演奏技法，而且增強了二胡的表現力。高把位音區的頻繁運用，拓寬了二胡的音域，豐富了二胡的音色，大大增加了二胡的表現力。此外，通過改編創作《將軍令》《廣陵散》等傳統的武曲風格作品，使得二胡的演奏力度和音量方面亦有所突破，同時也拓寬了二胡的演奏風格。

結語

張季讓先生的八首二胡改編曲是他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在蘇州、開封任教期間為補充教材的不足，根據我國民間經典名作改編而成。這些改編的二胡作品，在張季讓的早期教學當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同時，作為近代二胡藝術發展的早期作品，其對于豐富二胡作品數量、提高二胡藝術表現力都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注釋：

[1]

張曉娟.二胡移植、改編樂曲及其對二胡演奏藝術的影響[J].貴州大學學報，2009（09）：42—44.

[2]倪志培.談《熏風曲》及其演奏[J].天津音樂學院學報，2002（08）：16—22.

[3]陳"旸.《樂書》卷一百四十三.

[4]談龍建.弦索音樂在恭王府的承襲[C].清代王府及王府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5：267.

[5]馮光鈺.中國曲牌考[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9：371.

[6]李元洛.落英繽紛——宋詞之旅[J].名作欣賞，2003（02）：101—103.

[7]繆天瑞.中國音樂詞典[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5：284，371，58.

[8]楊光熊.二胡揉弦的理念與實踐[J].解放軍藝術學院學報，2010（01）：85—87.

[9]繆天瑞.中國音樂詞典[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5：284，371，58.

[10]“游搖”：河南箏派的傳統搖指，乃曹東扶先生首創，指右手從靠近琴馬的地方，流動地彈奏到靠近岳山處，左手同時作大幅度的揉顫。

[11]趙寒陽，劉愛明.二胡音樂詞典[M].北京：藍天出版社，2010：35，311.

（責任編輯：莊"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