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萬 勝
燈一黑,小婉就把手往李白的關鍵部位上摸。李白說,你想干什么?小婉說,你裝什么糊涂。李白在黑暗里看見小婉的兩只眼睛閃著晶亮的光。
小婉的心情一直很不好。女兒馬上去省城讀重點高中了,住校,這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母女離別,換了誰都會難過。相反李白倒顯得很平靜,該忙啥忙啥。小婉說李白是冷血動物,李白說這只是個開始,以后考上大學一年見不著幾面,再以后嫁了人就更疏遠了。小婉被說得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李白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慢慢適應吧。
道理小婉懂,但情感接受不了。女兒天生大咧咧,根本沒注意到媽媽的感受。看著女兒沒心沒肺地準備自己的生活用品,她的心直往外淌酸水,總感覺自己是被女兒拋棄了。可不管她有多舍不得,日子都不會停滯,開學那天她同李白一起把女兒送到了學校,又在女兒的再三催促下離開了學校。回家這一路她哭得像個小孩子,怎么哄也不行,到家后李白干脆自己坐到電腦前打游戲去了。
把天哭黑了,也哭累了,小婉就對李白說,明天咱去學校看看女兒吧。見李白沒搭茬,她又重復了一遍。李白突然回了一句:你丟不丟人?小婉就又開始掉眼淚。還好,晚上女兒來了電話,小婉抱著電話舍不得掛斷,像捧著女兒的小臉蛋兒一樣。四十分鐘之后女兒實在受不了了,小聲說,媽,趕緊掛了吧,查寢的老師來了,發現了要處分的。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電話。
接下來的日子小婉就跟丟了魂一樣,每隔一個小時就給李白打一次電話,就一個內容:我想女兒了。弄得李白沒法安心工作。李白干脆不接她的電話了。但李白知道這也不是辦法。老婆小婉從懷孕就一直宅在家,這十幾年中跟女兒天天膩在一塊兒,掰都掰不開,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孩子,難怪她會這樣。李白想眼下得給小婉找點事情做,讓她分分心,不然的話真容易憋出病來。就在李白張羅著給小婉找工作的岔口,老爸突然來電話讓他趕緊到醫院去一趟。李白趕緊扔了工作往醫院趕,到了醫院得知母親早上到菜市場買菜時滑倒,一檢查小臂骨裂。
隨之而來的生活突然就變得緊張而忙亂,別說給小婉找工作,就連自己的工作都顧及不上了。老爸體弱多病,平時一直由母親照顧,現在母親得病住院李白就得肩負起照顧兩位老人的責任。工作繁忙又不能請假,他只能圍著單位、家、醫院團團轉。這段時間小婉白天到醫院照顧婆婆,晚上給公公做飯,也忙得沒時間胡思亂想。好在婆婆的病情不是特別嚴重,恢復得也挺快,一個月之后婆婆出院了,生活總算平穩了下來。李白和小婉都松了一口氣。這時小婉再次想起了女兒,但現在的想跟以前的想不一樣了。通過婆婆住院這件事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還是有兒子好啊!婆婆住院的時候李白忙前忙后,把一切都承擔下來了。再想想自己的父母,遠在另一座城市,有什么事自己根本就顧不上,一年回去那么兩次有什么用。自己就這么一個女兒,以后老了能指望上嗎?小婉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于是她便產生了一個想法,必須再要個孩子。
咱要個男孩吧,一來我也有事干,二來咱老了也有個靠頭。這天小婉跟李白說了自己的想法。
如她所料李白根本就不同意。李白的理由有兩個,一是養孩子負擔太重,一個孩子生活和上學的費用幾乎占了家庭總支出的三分之二,而且孩子的未來還不知道要用多少錢做鋪墊,對像他這樣的家庭來說太不現實。二是覺得人活著太累太難,生老病死樣樣都得經歷,社會競爭又是如此慘烈。李白經常掛在嘴邊上一句話:要是我自己能做主,我才不生下來呢。把孩子生下來就是讓孩子被動接受這么多人生的痛苦,這樣對孩子也不公平。第一個理由小婉覺得有點道理,這些年的確為了孩子沒少花錢,但掙錢不就是給孩子花的嗎?至于第二個理由小婉則完全不贊成。人能來到這個世界上絕對是萬幸的事,不然你怎么會知道這世界上是什么樣子,來到這世界上痛苦當然要承受,但也有很多快樂呀。
反正我不要。李白不想在這件事上跟老婆糾纏。
小婉很生氣。你不要我就跟別人要,離了你地球還不轉了?
李白當然知道老婆說的是氣話,不往下接茬,就當沒這回事一樣。但是小婉卻一直放不下這個念頭。李白越拗著她就逆反得越強烈。我還非要不可了!小婉自己偷偷到醫院去把環給摘了。她回來的時候心里暗自得意,想要個孩子還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嗎,現在國家都允許要二孩了,憑什么不要。
這天李白加班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一路上小婉給他打了無數個電話,直問幾點回,到哪了?弄得李白有點心煩。在電話里很不耐煩地說,你怎么這么絮叨呢,我就得一天到晚圍著你轉。令他奇怪的是小婉并沒有生氣,說話聲還有點發嗲:人家這不是關心你嗎,老公,趕緊回來呀,我給你做好吃的了。見老婆這態度,李白也就不好意思再發火了,但心里覺得蹊蹺,今天老婆怎么一反常態呢?如果換在以前回家輕則吵幾句嘴,重則冷暴力。李白突然想是不是老婆真的想女兒想出毛病來了。由這個念頭又牽扯出好多念頭來。

插圖:李雨薇
李白今年已經是四十多歲了,這個年齡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是最辛苦的,上有老人需要照顧,下有孩子需要撫養,自己還要在社會上打拼出自己的地位。每天晚上睡覺最怕電話響,電話一響很可能就是父母有什么情況。兩個老人都六七十歲了,有個病有個災是很正常的事情,父母一旦有點什么事就會牽扯自己的所有精力,什么事業啊,家庭啊,都得讓道兒。因此,李白每天都在心里暗暗為父母祈禱,一定要健康長壽,這樣自己才能一心為自己和家拼搏出個好的未來。女兒住校之后李白似乎省心多了,從前女兒上學放學都需要接送,早上五點就得起來做飯,六點送出門,想睡點懶覺的機會都沒有。晚上補課到九點,李白有早睡的習慣,還不得不去接女兒放學。現在好了,這些都不需要做了,可以早睡晚起。
其實李白并不像老婆說的不想女兒,只不過他跟老婆是兩種心境。老婆是生活習慣改變了不適應,而他卻是對未來想得很多。人生相聚是短暫的,分離才是常態。孩子在父母的身邊要經歷這樣一個過程,小的時候被父母抱著,學會走路了就被父母拉著,學會奔跑了就會撒開父母的手。因此做父母的就應該能抱孩子的時候就盡量多抱一抱,能拉著孩子的時候就盡量多拉一拉,總有那么一天你再想抱孩子拉孩子的時候,孩子已經不愿意讓你抱著拉著了,那就心甘情愿地放手,再不放手就招人煩了。
李白一邊騎著電動車一邊胡思亂想,心情有點失落沮喪,但很平靜。這個季節雖然天氣開始轉涼了,但大路邊的燒烤攤子還挺火。看著那些坐在燒烤攤子上擼串喝啤酒的人,李白替他們感到幸福。世界上總有人忙忙碌碌得一刻不得閑,也總有一些人想方設法來打發無聊的時光。自己就屬于前者,為了家庭為了事業像陀螺一樣飛快地旋轉,稍稍慢下來了就會挨上幾鞭子,不用別人抽,自己抽自己,替父母抽的,替女兒抽的,替老婆抽的,替老板抽的,不停地抽使勁兒地轉。真想把車靠道邊停下來,坐到燒烤攤子前對老板大叫:一手羊的,倆大腰子,四瓶啤酒,要拔涼拔涼的。然后沒心沒肺地就著煙熏火燎的味道大吃大喝,大聲唱歌,說臟話,隨地吐痰,把尿泚到墻上。要是有不忿的就把啤酒瓶子往他腦袋上一摔,多痛快!
電話又響了:老公,想你了,快回來呀。
小婉坐在桌子前給李白打電話的時候只穿了一套黑色的蕾絲內衣。這是她這兩天新買的,因為款式太性感弄得自己滿臉羞色。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打量了半天。盡管已經是一個十五歲孩子的母親,但無論從皮膚、身段還是氣質上都還算是姿色不減。尤其是腰臀間的曲線,不比內衣廣告模特差多少。天生麗質,沒辦法!她對鏡子里的自己調皮地拋了一個媚眼。
自從有了孩子之后夫妻生活就越來越淡了,孩子小的時候得白天晚上抱著,沒有時間跟老公親近。孩子漸漸長大了還得盡量避著孩子辦事。孩子不懂大人的事一到晚上就往媽的被窩里鉆,賴著不走,有那個心思也沒那個機會,再加上生活的壓力大,也就很少有那份沖動了。想到這些小婉有一點淡淡的傷感。這么好的女人被冷落豈不可惜!女人的嬌嫩就像花朵一樣,就那么幾天好時候,過去就人老珠黃了,沒看頭也沒情趣,再不補課就晚了。
今天她特意營造了一個特殊的氛圍,不單單是在自己的穿著打扮上,屋子里的燈光也弄成了暗粉色。她親手燒了四道清爽可口的小菜,還買了一瓶紅酒。對了,還有音樂。她打開電腦,找到幾首輕柔曼妙的曲子。這個情調夠用了,在這種情調下什么都不要想,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享受二人世界。這要是孩子在家一嗓子:媽,我餓了。意境就全破壞了。想到這兒,她特意把座機的電話線拔了。今天是造小人兒的日子,誰也別想攪了我的好事。
李白一進家門就感受到了。曖昧的燈光、輕柔的音樂、紅酒佳肴和性感的老婆,讓他的心里生出一股沖動,但嘴上還故意裝傻說,你穿成這樣不冷嗎?
小婉扭捏作態地說,我熱!
李白脫了鞋徑直來到飯廳,看著桌子上的酒菜說,哎呀!有食欲有食欲。說著端起碗就吃。小婉坐在對面,兩只手支著下巴,笑瞇瞇地欣賞李白的吃相。李白問,你不吃嗎?
小婉媚笑著說,一會兒吃你。
李白正塞了一大口飯在嘴里,被小婉的一句話嗆得差點噴出來。小婉趕緊去給倒了一杯水,你慢點吃,不著急。
李白說,你先到臥室里等我吧,你這樣我吃不好飯。
小婉說好,那你快點啊。
李白草草吃了飯,把自己脫了個溜干凈沖進衛生間,擰開淋浴嘩嘩地沖起澡來。他洗得很仔細,他不想讓自己身上的油味影響了情緒。他在加油站工作,天天漚在油味里,連呼吸都是油味兒。老婆暈車就是因為討厭油味。
他正洗得暢快淋漓,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趕緊找毛巾擦掉眼睛上的泡沫,打開衛生間的門往外走。小婉已經先一步拿起了手機,見是一個陌生號碼。
你的電話。小婉沒有按接聽鍵,而是把手機遞給了李白。然后就站在跟前默默看著李白接聽電話。老婆的舉動讓李白有點不自在,他按了免提鍵,電話里立即傳出一串女孩子的聲音。
爸,咱家的電話為啥打不通?你趕快到車站來接我。
誰?李白沒有聽出女兒的聲音,那聲音悶聲悶氣的。
是我,小丫頭啊!女兒不高興了,你們不會是把我這個女兒給忘了吧,這才幾天啊。
李白捂住話筒,直愣著瞅小婉,是小丫頭,今天星期幾?
小婉趕緊去查看日歷,天!今天星期五,把這茬忘了。
李白對女兒說,真沒聽出來,聲音有點不像。
我感冒了。女兒說。
李白說,你用的誰的電話?
女兒說,我跟同學結伴回來的,用她的電話打的。你趕緊來接我吧,不然我就被壞人拐跑了。
李白說好好好,你在車站大門口等著別動,我馬上到。
臨出門的時候李白對小婉說,趕緊把燈弄好了,你穿上點,讓女兒看見像什么話。
小婉賭氣說,就不,該回來的時候不回來,不該回來的時候瞎回來。
不管怎么說,這次計劃的破產還是值得的。女兒的回來給家里平添了很多樂趣。小婉跟女兒一起睡懶覺逛街,親密無間無憂無慮。但是想要兒子的念頭卻并沒有因此而淡忘,她覺得女兒長大了,家里的事情她應該有發言權,更重要的是她要拉攏女兒說服老公。老公最寵女兒,從小到大女兒有什么要求他都極力滿足。周六晚上小婉特意把李白攆出了自己的臥室,跟女兒一個被窩睡覺,兩個人嘮了半夜的悄悄話。小婉試探著問女兒想不想有個小弟弟。女兒的回答讓小婉挺欣慰。女兒說,要是有個小弟弟也挺好玩兒,從小我就喜歡玩偶,我就拿小弟弟當玩偶,多有意思啊。
這么說你不反對媽媽給你生個小弟弟了?小婉切入正題。
生孩子是你們大人的事,我管不著。反正我也不能老在你們身邊,養個寵物給你們解悶也挺好。
小婉假裝生氣地掐了女兒一把,說什么呢,我和你爸生你是把你當寵物了嗎?
有什么區別嗎?女兒說,做個寵物要具備以下兩個條件,第一是主人的私有財產,第二主人想怎么稀罕就怎么稀罕,不允許反抗。我都具備,你說我是不是你們的寵物?
你這小丫頭翅膀硬了是不是?小婉又掐了女兒一下,女兒尖叫了一聲。小婉趕緊又是吹又是揉的。女兒,你要是同意就幫媽媽個忙。
女兒說,這種事我能幫上什么忙?按理說辦這種事你們都應該背著我。
小婉說,說什么呢你,我是讓你跟你爸爸說想要個小弟弟。
哦了,這事交給我了,你就放心吧。女兒很爺們兒地說。
第二天吃晚飯之前,女兒鄭重其事地宣布召開家庭會議。李白被女兒強制按在桌子前,小婉也在女兒擠眉弄眼的要求下規規矩矩坐下來。女兒說,今天我召集二老開這個家庭會議,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提上日程。
李白插嘴說,什么二老,我和你媽有那么老嗎?
女兒說,這不是對你們的尊稱嗎?別插嘴,嚴肅點兒。
小婉說,對,別沒正形的,聽女兒的。
女兒說,我吃完飯就要返回學校了,在臨走之前有些工作任務要安排一下,二老必須認真完成,尤其是老李同志。
李白看著女兒小大人兒的樣子覺得可笑又可愛。這勁費的,有什么要求就直說。
女兒說,這事必須嚴肅對待,不能二馬一虎的,老李同志能圓滿完成任務嗎?
李白憋著笑說,你還沒說什么任務呢就問我能不能完成啊。
你肯定能完成,而且非你莫屬。女兒一臉嚴肅。
好好,我保證完成任務。李白笑出聲來了,你說吧,什么事。
女兒說,我不在家這段時間里,你得讓我媽懷孕。
李白臉騰地一紅,笑全尬在臉上,目光向小婉丟過去,發現老婆的臉比他紅得更厲害,說,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啊?
小婉趕緊起身一邊嘟囔一邊往廚房走。這破孩子怎么二虎吧唧的呢!
李白的臉紅里透了黑,冷冰冰地對女兒說,趕緊吃飯,吃完了我送你回學校。女兒見老爸這種表現也覺得有點無趣了,老老實實悶頭吃飯。
女兒回學校去了,李白和小婉開始了冷戰。這次不是小婉對李白使用冷暴力,而是李白對小婉使用冷暴力。李白本來沒把要孩子的事看成是什么事,只當是老婆一種無聊的情緒表現,過兩天就會淡了,誰承想老婆竟然在這件事上動起了心眼兒。最可氣的是把孩子也扯了進來,弄得他什么沖動都沒了。李白很郁悶,老婆打電話他拒接,發微信他不看,回家后也是一句話沒有,起初睡覺還是一張床上背靠背,后來就干脆抱著被搬到沙發上去睡了。
這樣過去了三四天,小婉一開始還主動跟李白說話想緩和關系,可李白一直采取回避的態度。兩個人就像生活在一個死氣沉沉的悶葫蘆里。這天半夜李白在沙發上睡覺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半夜里自己家的房門忘了關,一個陌生人闖進了屋子,李白問你是誰?怎么私闖民宅?那個人不搭理他,在屋子里亂轉,好像在找什么東西。李白跑到廚房里去拿菜刀防衛,怎么也找不到,卻發現菜刀在那個人的手里攥著,刀口還滴著血。李白想起小婉和女兒在臥室里,就拼命往臥室跑,可陌生人卻堵在臥室門口不讓他進去,這連嚇帶急的就驚醒了。一睜眼,看見一個黑影立在跟前,被嚇了一跳,頭皮發麻全身發軟,他撲棱坐起來把客廳的燈按亮了。
小婉穿著長睡衣立在地上一臉怨氣地瞪著李白。
李白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說,你想嚇死我嗎?大半夜的這是干什么?
小婉說,我就問你一句話,咱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李白坐回到沙發上,雙臂疊在胸前,眼睛卻瞅著黑漆漆的窗外。這不是過著呢嗎,又沒離婚。
這叫過日子嗎?小婉的嘴唇顫了兩顫,眼睛里溢出了眼淚。你要是不想好好過就給個痛快話,我不賴著你。
李白沉默著。其實冷靜下來后他也覺得老這么繃著沒什么意思。兩口子過日子哪能老是這樣呢,有什么話還是得說到明面上。李白把目光轉移到小婉臉上,說你坐下來咱倆好好嘮嘮。
小婉沒坐。有什么話你就說吧。
我生氣是因為你在要孩子的問題上跟我動心眼兒,還把女兒牽扯進來。
我想要個孩子有什么不對?女兒不在身邊了,我很孤獨知道嗎?小婉很委屈,你整天忙工作早出晚歸,就我一個人在家守著空房子有什么意思,你就不能換位思考一下嗎?
我不是一直在給你找工作嗎?沒必要非得再生個孩子吧!
我是女人,我就會生孩子,別的什么都不會,而且我也喜歡養孩子。
李白嘆口氣說,我們不是大戶人家,你說生一個就生一個,能養得起嗎?你考慮事情為什么總是那么幼稚?
小婉立即火了:你說我幼稚!我告訴你,生了孩子不用你養,我自己能養活。你說我幼稚,你就是自私。
你養?李白冷笑,你拿什么養,喝西北風嗎?你連個工作都沒有。
小婉被李白的話噎住,臉色蒼白眼淚簌簌地往下落。李白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過分,緩和了口氣說,我沒別的意思……
小婉哭著打斷李白的話,你什么都不要說了,我什么也不想聽。
這天晚上李白下班回家時家里空蕩蕩的,只見小婉留在桌子上的一張紙條:我回娘家住幾天,不要找我,我想靜一靜。
李白趕緊往岳父家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岳母。岳母的語氣聽起來挺高興,到家了,中午就到家了,不用惦記啊,好不容易來的,就讓她陪我多呆幾天。李白明白小婉沒把吵架的事告訴父母,心里稍稍放寬了些,又簡單問候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李白想這樣也挺好,過幾天一個人的日子緩解緩解壓力,也許老婆自己能想明白。吵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暫時放下冷靜冷靜會更好。想到這兒李白感到了一絲輕松。那一夜李白睡得很早,很香,就像一個扛著重重行囊長途跋涉的人,找到了一個安逸又舒適的大床,把身體結結實實服服帖帖地放到床上,身體成了床的一部分。這種久違了的感覺只有小時候才有過。那時整天在外面瘋跑,跑累了回家往炕上一撲就睡著了,連鋪墊都不用有,多好啊!
小婉卻一直失眠。她回娘家一趟,父母高興得像個孩子,圍著她團團轉。她看著父母的樣子心里不是滋味。父母生了兩個女兒,一個遠嫁南方千里之外,幾年不回來一次。她離得還算不遠,但也得三四個小時的路程。這樣一想,思緒就又回到了生孩子的問題上來。如果自己有個哥哥或者弟弟守在父母身邊,父母該有多幸福啊,他怎么就不能理解呢!小婉的骨子里有一種執拗,自己想辦到的事,別人越是阻攔,她就越堅持,甚至到最后事情本身都變得沒那么重要了,能不能辦到才是最重要的。這件事必須得辦成。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小婉想到了公婆。老公孝順,最聽父母的話。小婉從炕上翻身下地,向外面喊:媽,爸,你倆先別忙活了,我這就回去。
老兩口趕緊進屋來,都扎著手,慌慌張張的樣子,一個正給雞褪毛,一個正給魚刮鱗。怎么了這是,怎么剛來就走啊?媽問。
不說了,我想起點事兒,得趕緊回去辦。小婉已經穿好了外衣。
送女兒出大門,老兩口直嘆氣。小婉說,爸媽,雞和魚你都給我凍冰箱里,過些日子我就來了啊。
小婉上了客車,回頭從車窗看,二老扎著手久久不動,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她心里突然一酸,眼睛模糊了。不行,必須再要個孩子!從父母的身上,她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讓小婉欣慰的是,公婆對她的想法不但支持,而且特別高興。婆婆握著小婉的手說,其實我和你爸早就有這個想法,就怕你不同意呢。你放心,等寶寶來了我和你爸帶。
婆媳之間總是隔著一層東西,這是婆婆跟小婉第一次如此親昵。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嘛,憑什么不要呢!小婉心里有些感動,媽,咱娘倆想一塊去了,可就是……您兒子轉不過這個彎兒。
沒等婆婆說話,公公在一旁先表態了,這事兒就這么定了,他同意也得辦,不同意也得辦。老伴,你這就打電話,晚上讓他過來吃飯。
小婉心里暗喜,臉上卻仍保留著一絲擔憂,說爸媽,你們可別說是我的主意,就說是你倆的主意行不?要不他還得跟我鬧別扭。
他敢!公公退休前是個國營工廠的廠長,雖然廠子不大,而且也已倒閉多年,但領導的派頭保持了下來,說一不二。
李白正在加油站的辦公室里修電動車。電動車不知道哪出了故障,跑起來咔噠咔噠響。無意間一抬頭,正看見加油工小濤跟顧客發生了沖突。原來小濤剛把油槍插進那輛黑寶馬的油箱口,一個酒蒙子就從車后座里走了出來,晃晃蕩蕩來到小濤跟前喊:我在車里喊你沒聽見是不?小濤沒搭話,扭頭去看加油表。他剛才的確聽見酒蒙子在車里嗚嗚喳喳地亂嚷嚷,但他并不知道是沖他喊的。小濤的態度激怒了酒蒙子,酒蒙子竟要上去薅油槍,小濤嚇壞了,完全是一種本能反應,沖上去一把將酒蒙子搡出十幾米開外,酒蒙子躺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給酒蒙子開車的司機從車上下來,愣了愣,照著小濤的臉就是一拳頭,你他媽活膩了是不?
同事們趕緊過來把二人拉開,司機跑過去把酒蒙子扶起來,攙進車里,回頭掀開后備箱,拎出一把仿制軍用鐵鍬,又找小濤。這時小濤已經被同事拉進加油站的辦公室里去了。李白讓小濤在辦公室最里間躲著別出來。司機沖到辦公室門口,李白趕緊迎住了,一個勁兒賠禮道歉。司機喊,你他媽滾一邊去,讓那小子給我出來。李白說,大哥,你先消消氣,我是經理,咱有話好好說。司機指著李白的鼻子說,行,你不讓他出來是不?你給我等著。
司機扭頭就走,李白趕緊追上去,說大哥,你跟他一個小屁孩兒生這么大氣犯不上,有啥事咱好商量。
司機停了腳步,那你說怎么商量吧。
李白說你看這樣行不?我先去給那位大哥道個歉,然后咱再商量。見司機沒吭聲,李白趕緊朝車跟前走,輕輕打開車門,哈著腰沖里面的酒蒙子說,大哥,剛才對不住了,我給您……
跪下,你媽的,給我跪下。酒蒙子躺在里面喊。
李白賠著笑臉說,大哥,您消消氣……
跪下,我讓你跪下,聽不懂人話是不?酒蒙子想用腳踹李白,但身子不由自己控制。
李白見跟酒蒙子說不了話,就直腰回頭,準備跟司機談,卻不料司機在他身后照他的膝蓋窩就是一腳,李白撲通跪下了。一瞬間,他的兩條腿又彈簧一樣彈了起來,回頭對司機說,哥們兒,還想怎么樣?你說。
司機說你這他媽算跪嗎?你得規規矩矩地跪,你爸小時候沒教過你是不?
李白說,哥們兒,差不多就行了啊,殺人不過頭點地……正說著,只見小濤從辦公室里像一頭豹子沖了出來,手里拎著一把消防斧頭,后面跟著幾個人,攔都攔不住。加油站的大姐嚇得尖叫,小濤瘋了,要出人命啦!
司機趕緊關上后車門,自己一頭鉆進車里,啟動,車躥出去二十米,停下,腦袋伸出車窗喊,你們給我好好等著,弄死你們這幫傻逼。然后一腳油門,跑了。
李白奪下小濤的斧子,讓大家都散了。小濤想說什么,沒說出口,低著頭走開。
李白回到辦公室,坐下來,才覺得兩個膝蓋隱隱作痛。其實膝蓋只是輕微磕碰而已,那種隱痛是在心里的。他生在工人家庭,父母在國營工廠上班,都忙,沒時間照管他。在職工大院里,所有工人子弟都一樣,像一群野孩子,只有當他們闖禍了,父母才會出手管教,管教的方式也是簡單粗暴的。父親管教李白的方法就是下跪,而且不分場合不分地點,立即執行。因此,李白對下跪有著濃重的心理陰影。他記得自己最后一次在父母面前下跪是技校剛畢業,在家待業期間。從他記事起父母就經常吵架,那段時間尤其嚴重,當時他并不知道原因,現在明白了,那正是工廠倒閉前期,所有人都要失業。那天父母吵得特別兇,按以往的情況左鄰右舍都會過來勸解,這是職工家庭之間生活中的一種默契,但那天左鄰右舍都沒露面,也許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根本沒心思去勸別人。李白想躲出去,但又怕父母做出什么過激行為,就在一旁默默地忍著,一直忍著,直到父親和母親開始各自不停地抽自己的嘴巴。父母的優點是不管怎么吵架都不和對方動手。李白實在是忍無可忍,撲通一下給父母跪下了,流著淚說,爸媽,我求你倆了,別再吵了,你們到底想讓我怎么樣?在他從小養成的意識中,只要他下跪,父母的火就消了。
從那以后,父親也再沒讓李白下跪過。
一群看不清的鳥,從加油站的上空飛過,一曲馬頭琴悠揚的音律隨即響起。李白猜那很可能是烏鴉,而悠揚的馬頭琴音樂是從他的手機里傳出來的。
媽,我在單位呢,你找我有事?哦,吃飯就不去了,改天……她不是回娘家了嗎?怎么會在你家……媽,你讓她接電話……喂,你什么情況?咱倆不是說好的嗎,吵架不牽扯父母……那你這個時候跑我媽家去是什么意思?你……喂,哦,媽,我沒跟小婉吵架,你放心吧,真沒有……好好好,我下班就過去……
李白掛了手機,膝蓋又在隱隱作痛。
下班后,李白推著電動車出門,小濤站在門口,兩只手插在兜里,低頭含胸,說,經理我不想干了。
李白拍拍小濤肩膀說,這點兒小事兒不至于,你不用怕。
小濤說,經理,我不是怕,就是不想干了。
李白說,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覺,有什么話明天早上上班咱倆好好聊聊,先放下。
你現在有空沒?我想和你嘮嘮,明天我可能就不過來了。
李白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故作微笑說,你是個大小伙子了,怎么還那么小心眼兒,趕緊回家吧,明天你要是不來上班我就上你家罵你去。
小濤頓了頓,有話但沒再說,突然把兩只手從褲兜里抽出來,把兩條腿并好了,規規矩矩地給李白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然后轉身默默走開。
李白看著小濤瘦瘦弱弱的背影,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他騎上電動車奔過去,追上小濤說,上車。
小濤一直在流眼淚,分不清是心里難受還是被燒烤的煙熏的,李白點的那些肉串他一口沒碰,只是抱著啤酒瓶子,一口接一口地喝。李白說,小濤,你雖然到我們加油站才兩個多月,也不太愛說話,但我看出你人不錯。人活在世上什么事都得經歷,什么人都能碰上,不能什么事都這么認真,你還小,經歷得多了就好了。
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經理,小濤說,可我想和你說,我有個姐姐。
李白說,有個姐姐多好啊,姐姐都疼弟弟。
小濤說,是,我姐對我好,不是一般的好。要不是因為我姐,我都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上。
李白說,我別說親姐,連叔伯的姐都沒有,我小時候最羨慕有姐姐的人。
我不羨慕,真的,小濤的那瓶啤酒很快就見底了。
李白說,已經兩瓶了,還能喝嗎?
沒事兒的經理,我最多喝過五瓶,唱著歌半夜走回家去的。小濤又自己起了一瓶,剛才說到要不是因為我姐,我不可能來到這個世上。
這時李白手機又響了起來,手機已經響了N次了,他一直拒接,只是在一開始給老婆回復了一條短信說自己在加班,稍晚點過去,告訴爸媽別著急。
為什么這么說?李白把電話的鈴聲按滅,他怕被小濤覺得自己心不在焉。
小濤接著說,我姐十二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白血病,白血病你知道吧?
知道。李白點頭。
治療白血病最好的辦法是造血干細胞移植,小濤又喝了一口酒,這才有了我。
我懂了,你很偉大,小濤。李白拍了拍小濤的肩膀,你救了你姐的命。
小濤點頭笑了笑說,可不是嘛!隨即表情又變得很憂郁了,可我的使命完成了,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活了,為什么活了。我是個計劃之外的產物。
你不能這么想,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起初都沒有目的。
可我不一樣,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救我姐的命。
你爸媽對你不好嗎?
沒有,他們對我很好,從來都小心翼翼的,很怕我自卑。
小濤,我覺得你有點矯情。
小濤把酒瓶子往桌面上一撴,當的一聲,引來鄰桌的側目。小濤的情緒有點激動,經理,你也說我矯情?我他媽怎么就矯情了?
小濤你別激動,我不是那個意思,李白趕緊安撫,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把這事兒想得太復雜。
小濤低了頭,我也不知道哪不對勁兒了,其實你說得對,我這就是矯情,除了這個沒別的能解釋。小濤因為不停地流眼淚,鼻子塞住了,說話的聲音很悶。這讓李白突然想到了女兒,女兒感冒很多天了,總是不見好,說話的聲音也很悶。他突然很想給女兒打個電話,問問她感冒好沒好。
李白有點心不在焉了,一方面他的確不知道怎么開解小濤,另一方面開始擔心女兒的感冒,聽說白血病最初的癥狀跟感冒很像。在余下的時間里,他沉默著面對小濤的自言自語,他很想早一點結束,但又怕傷了小濤那顆脆弱的心。手機再次響起,這次他決定接聽。
喂,我不是說了嗎,加班呢,等會兒。李白的不耐煩多半是給小濤看的。
我給你的單位打過電話了,你根本沒在單位加班,你忙吧,不用來了。小婉在電話里的聲音異乎尋常的冷漠。
手機被老婆掛斷了,李白在那一刻似乎被扔進了一個密閉的空油桶里,只能聽見自己的耳鳴聲。
小濤走了。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大聲唱著歌,搖搖晃晃,從這束路燈光里移到下一束路燈光里,就像一顆孤獨的小行星,自身帶著一團忽明忽暗的光,在昏暗的夜色里撞來撞去。
李白想給女兒打個電話,一看表,已經十點半了,便忍住了沒打。
父親的目光是尖銳的,仿佛是對他發出的“跪下”的命令。母親的臉色也很不好。小婉躺在床上捂著厚被子。母親到底是掛念兒子的,沖兒子使了個眼神,讓他跟著到外屋去。
母親小聲說,兒子,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有啥事瞞著媽呀?
李白想解釋,卻發現一句話根本解釋不清,說多了又好像是在編造和掩飾,話到嘴邊改口說,沒事兒,心情不好,自己在外面喝了點酒。
母親說,兒子啊不是媽說你,都四十多歲了心智還這么不成熟,借酒澆愁愁更愁不懂啊?兩口子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我和你爸不就是吵了一輩子嗎,也沒耽誤過日子啊。
母親的這些話不但沒起到開解作用,倒讓李白更鬧心了。一想到父母吵架,似乎有一股冷風順著褲管鉆進來,讓他的膝蓋隱隱作痛。
行了,不說了媽,我看小婉睡著了,我自己先回去了。李白轉身要往外走,被母親一把扯住了。你這傻孩子,咋這么不懂事呢,這個節骨眼兒上你能走嗎?小婉那是睡著了嗎?那是生氣呢,你去哄哄她,哄好了你倆一起回家。
李白看著母親那張核桃一樣的臉,猶豫了一下,朝里屋走。母親心情突然就豁然了,說,噯!這就對了嘛,我還指望你倆給我生個大孫子呢。
李白在門口突然停住了,然后轉身決然地推開外屋門,跨了出去。母親不禁喊了起來,兒子,你怎么回事?怎么還走了呢?
隨之而來的是父親的呵斥,你今天敢邁出我這個門,以后你就再也別想進來。
李白站在門口,渾身僵硬,整個身體像灌鉛了一樣沉重。他突然很羨慕小濤,心里委屈能哭出來。而此時的他心里不僅僅是委屈,還有憤怒、悲哀和對自己的憐憫。我到底應該怎么活?為了什么活?小濤的困惑也是他的困惑,這兩個問題就像兩座大山,壓在頭頂,想抬抬頭挺挺腰,太難了!真想左右開弓抽自己幾個嘴巴,當年父母吵架的情景又出現在腦海,抽自己嘴巴的欲望突然就沒了。許久,身后的門被拉開了,他以為是母親,卻是小婉。小婉穿戴好了,走出來,輕輕拉了拉他的手說,咱回家吧。
李白推著電動車,和小婉一前一后,緩慢地走著,誰也沒說話。他們似乎都害怕這條路很快就會走到盡頭,也害怕一說話就會觸及到對方最柔軟脆弱的地方。李白看著自己和小婉在地上的身影被路燈光拉長又捏短,捏短又拉長,心被一種說不清的東西漲得滿滿的,就像一只氣球,卻又空空如也。此時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在路燈下跌跌撞撞的小濤,他似乎明白了小濤的委屈和痛苦。
是啊!生活中總是會有一些與你不期而遇的東西。自己曾經很滿足于眼前的生活,老婆雖然有點小任性,但漂亮賢惠,女兒雖然粗心大意,但天性開朗,父母雖然身體不是很好,但生活還都能自理,自己的工作雖然賺得不多還很累,但相對比較穩定。他從小自卑,不敢對生活抱有太高的希望,可這樣的心態令他知足常樂。但是,他只要一靜下來,那種不踏實就會像潮水一樣從腳底漫上來,很快就會漫過他的頭頂,令他窒息。他不愿意看社會上那些悲慘的故事,不是因為他冷血,而是因為他不敢想象別人的痛苦。如果攤在了自己的頭上,自己會怎么樣呢?誰又能保證不會攤到自己的頭上呢?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已經活得很僥幸了。但是這種僥幸又能維持到哪一天呢?所以,這種穩定的局面他不敢輕易改變,只要一動,就會有一大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期而遇。
李白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小婉。
其實小婉始終望著他的背影,她在他的頭上看見了一根白頭發,兩根,三根……她發現越來越多,便不忍心再找下去。眼前這個自己最熟悉的背影,曾經是那么輕盈,散發著熱乎乎的氣息。李白喜歡運動,曾是校足球隊的前鋒,跑起來一陣風,被同學們戲稱為風之子卡尼吉亞。現在呢,臃腫的大肚腩,厚重的眼瞼,走路的姿勢像一只笨拙的熊,頸椎病、腰脫都找上身來了。男人“發福”說得好聽,其實就是精神壓力過大內分泌失調的病態。她不是不心疼他,但她的焦慮也無法排解。
就在李白回頭的那一瞬,二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定了那么兩秒,又趕緊都躲開了。
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小婉突然看著路燈旁的一棵樹上問,那是什么鳥?
李白抬頭看了看,他想起了白天看見的那群飛過加油站上空的鳥。烏鴉,可能是烏鴉。
不對,小婉說,是喜鵲。
燈一黑,小婉就把手往李白的關鍵部位上摸。李白想說,你想干什么?小婉想說,你裝什么糊涂。他們都陷在自己的情緒中,甚至沒有察覺到,一場不期而遇的秋雨正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