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媽媽想想

張圣杰

有時，因為區區100米，輕松了我們，傷害了她們……

——題? 記

2019年冬天某個寒冷的早晨，昨夜身體不適的媽媽稍微晚起了點，匆忙中穿上一件大紅大紫的棉睡衣，就開著電瓶車送我去上學。

外面刮著凜冽的寒風，路邊隨處可見殘花和枯枝敗葉，一簇簇，卻給人華麗的美感。天剛亮，太陽散發出的光芒像攪拌均勻的蛋黃，不明不暗，帶著冬日特有的枯黃。沒有太多行人，整條街道都充斥著寒冷和寂靜。我把臉緊緊貼在媽媽的后背上，很溫暖。

抵達學校時，人漸漸多了起來。我下車與媽媽揮手說再見，卻感覺被異樣的目光盯住了。很不自在！

媽媽走后，我四下張望了，才發現不遠處有幾個素不相識的女生在對媽媽漸行漸遠的背影和我指指點點。我情不自禁地疑惑起來，好奇心促使我走近了她們。我慢慢抬起低垂的眼簾，在正視她們的一瞬間，迎上了那幾束卑怯的目光。

她們微微欠著身子，清秀的臉龐上有著很淑女的笑容，乍一看很親切，但越看越覺得琢磨不透。那戲謔的目光像利劍刺穿了我的自尊心，她們的嘴角上揚，帶著諷刺的弧度。我猛地僵住了，仿佛看出她們是在嘲笑媽媽那件“家庭主婦”式的棉睡衣，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媽媽穿著睡衣全身臃腫的樣子。我腳底像生了根，尷尬的氣息包圍了我。想必那時，我的臉色一定比一口吞下一個雞蛋還要難看！

我終于克制住內心的沖動，開始用目光“掃射”著她們那幾張在我眼里變得很丑陋的面孔，輕蔑地說：“虛偽！”

她們驚訝地揚了揚眉毛，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個蕭瑟的早晨，我強烈的自尊心讓我對媽媽充滿了不滿，感覺好壓抑！

中午剛到家，我便不顧一切沖媽媽歇斯底里地大吼：“為什么今天會晚起？換件衣服都來不及嗎？你不知道我多為你丟臉！”

媽媽被嚇到了，好長一段時間欲言又止。她回過神來，用復雜的目光迎上我清冷而肅殺的眼神，似悲似怒似心痛。

“看什么看！”我愈加氣憤，肚里好像裝了天空中那個火氣旺盛的大太陽。

媽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眉頭微微皺起，我能感受到的，是她發自內心的悲傷。

“以后把我送到離學校100米的地方就可以了。”我看著媽媽已經有些駝的背，沒有再用很任性的口吻。

“嗯，知道了。”媽媽似乎說得小心翼翼，但眉頭皺得更緊了，像一個滿懷心事的小老太婆。

于是之后的幾天，媽媽都只是把我送到離學校100米的地方，每次都擔心地對我說“路上小心”。我每次都是頭也不回地下車走人，輕輕地哼著歌，覺得好輕松，但又總覺得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目送我走遠，我被那似曾熟悉、緊緊不放的目光盯得很不自然。我知道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誰，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飽含的深沉的愛。

我，依舊只是留下一個冰冷的背影。

終是不忍心，一星期后的某一天，我走了幾步后，仿佛是很微妙的化學反應使我猛然回頭。那一刻，我愣住了，是真正的瞠目結舌——

呼嘯而過的寒風里我看到一雙無比慈愛、深邃的眼睛！

是一雙在我生病時能及時出現在我面前的眼睛;是一雙在我失敗時給予我最真誠的鼓勵的眼睛;是一雙曾在我夢里出現了千千萬萬次的眼睛……那疲憊的眼睛里分明寫著兩個大字——母愛！

我被那充滿溺愛和不舍的目光震住了。下一秒。眼角有滾燙的淚滑落;再下一秒，我突然明白自己為了虛榮而走的100米給媽媽帶來了多大的傷害！媽媽眼角那為我操心而早早爬上去的魚尾紋，在我回頭的一剎那變成了溫和的線條。多少次媽媽曾在寒風中期盼我能轉身揮手對她說再見，而我甚至都沒有回頭瞥一眼。

曾經以為媽媽是阻攔我閃耀的累贅，現在才明白其實我在無形中給了媽媽多大的壓力！

曾經的我，為什么沒有能替媽媽想想呢？后悔、難過潮水般漫過全身。但很快我看見媽媽那孩童般充滿欣喜的眼睛。

我釋然了。

我高舉雙手對媽媽說：“您先回去”吧，完全不顧及路人驚異的目光。媽媽乖乖地掉轉車頭，此時的她心里一定很滿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