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特朗普時代”：薩爾瓦多總統(tǒng)布克爾何去何從

章婕妤

2月28日，中美洲國家薩爾瓦多如期舉行中期選舉?？偨y(tǒng)布克爾所在的新興政黨“新思想”獲得歷史性和壓倒性勝利。短短兩年時間內，布克爾所在黨先后打破傳統(tǒng)大黨對政府和議會的長期壟斷局面，似乎正在成為薩爾瓦多政壇的最大贏家。然而，隨著美國拜登政府的上臺，美薩關系的不確定性將有增無減。

不走尋常道路卻擁有堅定支持者

布克爾自詡為“地球上最時髦和最英俊的總統(tǒng)”，他常常語出驚人且不計后果，在社交網絡上圈粉無數(shù)，其對“推特治國”的推崇和迷戀眾人皆知。1981年，布克爾出生于薩爾瓦多廣告業(yè)巨頭家族，當年薩國內發(fā)生了內戰(zhàn)以來最大規(guī)模的埃爾莫佐特平民大屠殺事件，這一事件似為其今后的從政生涯賦予了特別的政治隱喻。成年后布克爾加入為社會正義獻身的前左翼游擊隊政黨——“法拉本多·馬蒂民族解放陣線”，卻因過于張揚的政治野心而被驅逐出黨，從此布克爾對傳統(tǒng)政黨心灰意冷，決心與之徹底決裂。之后，布克爾自立門戶，2017年“新思想”黨誕生。新政黨作為布克爾多年政治理想和心血的結晶，于2018年初次試水立法選舉，卻因合法性不足未能成功競選。2019年，布克爾率本黨再戰(zhàn)總統(tǒng)大選，成為薩爾瓦多史上第一位不是來自兩大主要政黨（左翼政黨馬蒂民族解放陣線和右翼政黨民族主義共和聯(lián)盟）的總統(tǒng)。

中東后裔、商人世家和社交達人等稱號為布克爾攢足了人氣與好感，但都不足以構成定義他的全部標簽。作為“政治實用主義者”，布克爾反對西方新自由主義思想，同時又主動向發(fā)達國家靠攏，與美國的關系持續(xù)走近。身為“素人”總統(tǒng)卻能得以在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中為薩瓦瓦多謀得立足和發(fā)展之地，便不難解釋為何其從政生涯不同尋常卻依然擁有眾多堅定的支持者的原因了。

與美國的利益糾葛由來已久

“離上帝太遠，離美國太近”大致可以概括當下中美洲各國的現(xiàn)實處境。處在欠發(fā)達地區(qū)的欠發(fā)達之地，中美洲各國自主選擇發(fā)展道路的空間極為有限。1821年，剛剛從西班牙殖民者中獨立的中美洲五國（危地馬拉、洪都拉斯、薩爾瓦多、尼加拉瓜和哥斯達黎加）曾短暫設想過未來發(fā)展的美好圖景，但很快又進入到北美新殖民主義時代。在與“北方惡鄰”開展的侵略和反侵略斗爭中，中美洲五國逐漸摸索出一套控制與反控制的“生存之道”，時至今日也依然適用。

在與兩屆美國政府（奧巴馬與特朗普政府）打交道的過程中，移民問題作為美國與中美洲五國矛盾的焦點貫穿始終。特朗普政府對此采取“零容忍”態(tài)度，以威脅凍結財政援助等手法逼迫薩爾瓦多、洪都拉斯和危地馬拉等北三角國家簽下“庇護合作協(xié)議”，分批停止實施“臨時保護地位”政策，對移民政策法規(guī)進行了400多處修改，以期一勞永逸解決南部邊境非法移民問題，但這一政策造成了北三角庇護國的人道主義災難。拜登與中美洲地區(qū)淵源頗深，擔當奧巴馬政府副總統(tǒng)時至少三次前往北三角進行訪問。重整移民制度已被納入拜登外交團隊的優(yōu)先議程，新政府上任首日通過的17項行政命令中有六項與移民事務直接相關，包括中止不合理的庇護協(xié)議、放寬難民接收政策、停建美墨邊境墻以及為1100萬在美非法移民提供合法身份，等等。此外，拜登還承諾四年內為中美洲提供40億美元援助資金，并與之合作共建“人道且有效”的移民處置體系。消息一出，沉寂多日的移民“大篷車”又蠢蠢欲動，1月中旬已有9000名洪都拉斯難民冒著疫情感染和被安全部隊遣返的風險繼續(xù)北上。

然而，“后特朗普時代”的特朗普主義遺產仍未消逝，多年來美國對拉美政策無一不是從自身利益出發(fā)。自1823年“門羅主義”提出以來，美國便在美洲極力排擠其他域外勢力。美西戰(zhàn)爭之后，中美洲大共和國分崩離析，墨西哥深陷內部危機，美國趁地區(qū)局勢動蕩之際，實質性地擴大了美國在西半球的勢力范圍，成功豐富和延伸了“門羅主義”的歷史內涵。20世紀之初，美國得以稱霸中美洲，并最終奠定了“北美霸主”的身份。冷戰(zhàn)期間，因靠近美國腹地的戰(zhàn)略地緣位置突出，中美洲在美蘇代理人戰(zhàn)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數(shù)年來飽受內戰(zhàn)之苦和外國勢力干預。冷戰(zhàn)結束后中美洲不再對美構成威脅，美國干涉的興趣明顯減弱。進入21世紀之后情況發(fā)生改變，當暴力和毒品衍生的移民大潮和無組織犯罪開始跨越國界，并切實威脅到美國的安全與利益時，美國才又對中美洲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認識。

挑戰(zhàn)遠大于機遇

特朗普任內，美國和薩爾瓦多兩國關系迅速升溫，但拜登政府的上臺或許將提前終結美薩之間短暫的蜜月期。

首先，布克爾對特朗普的緊密追隨已使拜登對其心存芥蒂。特朗普執(zhí)政期間，布克爾極力保持與特朗普的特殊友好關系，為此甚至將他就任總統(tǒng)演講的地點從國內轉移到了美國極右保守智庫傳統(tǒng)基金會。在國際事務上布克爾也對特朗普政府亦步亦趨，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大力推薦特朗普的羥氯喹療法。拜登上臺后，布克爾仍舊希望與美國再續(xù)前緣。今年2月布克爾專程前往華盛頓進行拜訪，但遭遇了閉門羹，未能與拜登本人及其新政府成員會面，白宮方面則對布克爾的“意外造訪”表達了不滿。

其次，美西方國家認為布克爾的威權和民粹主義作風有漸強跡象，這引發(fā)了拜登政府對薩爾瓦多民主和法治的擔憂。去年，布克爾為尋求國民議會批準一項貸款，派遣武裝部隊強闖議會，這一做法招致了美西方國家的強烈譴責，此次中期選舉結果更是讓美國民主黨進步派人士深感憂慮。奧巴馬時期駐薩爾瓦多大使馬里·阿龐特表示，薩今后將喪失真正的司法和立法獨立;拜登的拉丁美洲事務高級顧問胡安·岡薩雷斯則直截了當?shù)乇砻髋c布克爾政府存在分歧，坦言薩爾瓦多將有可能滑向洪都拉斯和危地馬拉等國的極權模式。目前美國已經開始有意拉攏哥斯達黎加這一中美洲傳統(tǒng)的“民主燈塔”。

2021年2月28日，薩爾瓦多舉行中期選舉。圖為總統(tǒng)布克爾在圣薩爾瓦多的一個投票站投票。

再次，布克爾高調反腐的強硬做派似在逐漸軟化，這或將進一步疏離美薩關系。目前，薩爾瓦多國內反腐行動的透明度備受質疑，腐敗之風有愈演愈烈的跡象。近日，薩爾瓦多會計法院在一份報告中指出，政府分發(fā)的新冠肺炎補助金中有大筆款項流向了數(shù)萬個未知賬戶。拜登就任以來多次釋放信號稱，“一個不準備與腐敗作斗爭的領導人將不會成為美國盟友”，這被視為對薩爾瓦多當局的暗示和警告，未來不排除美國政府將借國際反腐之名行干涉薩國內政之實。

2020年薩爾瓦多遭遇新冠疫情和颶風災害的雙重夾擊，經濟萎縮幅度高達9%，190萬人陷入貧困，貧困率攀升至30%，公共債務激增至國內生產總值的90%，而疫情還在持續(xù)發(fā)酵，疫苗普及遙遙無期，但布克爾的支持率卻一路走高，一度達到歷史峰值。政治“局外人”的崛起常被認為是資本主義國家現(xiàn)行民主體制失靈的產物。兩年前布克爾自封為“彌賽亞之神”和“人民的救星”，成功使薩爾瓦多擺脫了衰落的傳統(tǒng)政黨政治的統(tǒng)治，兩年后民眾再次對布克爾寄予厚望，希望“布克爾式的神話”能夠再度拯救薩爾瓦多于水火之中，但當前形勢今非昔比。從外部大環(huán)境來看，薩爾瓦多面臨的挑戰(zhàn)遠大于機遇。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研究所實習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