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蘆蘆

爺爺的電影院,是專為我一個人設的,寬不過兩尺,高不過半丈,有時包著黑棉布,有時蒙著藍粗布,有時則露著紫銅色的皮囊。爺爺送給我的電影院,不存在于其他任何地方,而在爺爺的背上。
爺爺的背,就是我童年的電影院。
在我還牙牙學語的時候,爺爺就背著我到處去趕場子,到處去找電影看了。
只要聽到周圍村莊有放電影的消息,爺爺是一定不會放棄去看電影的。不管這村莊有多遠,路有多難走,不管那電影他看沒看過,也不管白天農活干得多累,爺爺都會去趕電影。
我總是趴在爺爺背上,跟著爺爺四處奔走,為了一場場電影,頭戴星星,身披月光,跋山涉水,飲露餐風。
因為爺爺特別老實,所以我跟爺爺去四周村莊看電影,能“霸”住的位置,幾乎都是最差的,不是離銀幕特別近,要使勁仰了頭,才能看到銀幕上的故事,就是離銀幕特別遠,要拼命睜大眼,伸直耳朵,才能瞅到銀幕上的人影、聽到廣播里的聲音。有時,還要被別人擠到銀幕背面去呢!
別的大人,不管來自哪個村莊,都會到親戚朋友家去借凳子坐。可爺爺從來不去麻煩別人。他的“凳子”,不是一把干稻草,就是一把絲茅草,都是從附近田野里揪來的。他坐在低得不能再低的稻草“凳”、茅草“凳”上,被推來搡去,卻總是微笑著緊緊摟著我,微笑著高高仰著頭,大口大口“吮吸”著銀幕上的故事。
地道戰、地雷戰中的民兵,南征北戰、渡江偵察的解放軍,從奴隸到將軍、從丫鬟變成紅色娘子軍的英雄兒女,都是爺爺最好的朋友,而那歌喉婉轉的劉三姐、貌美如花的阿詩瑪、勤勞樸實的李雙雙,都是爺爺親愛的姐妹。
趴在爺爺背上、依在爺爺懷里、枕在爺爺腿上與爺爺一起看電影的我,就在那一個個繪聲繪色的故事中,在那一把把干稻草、絲茅草的馨香里,跟爺爺結下了最深厚的友誼。
爺爺是我最慈愛的爺爺,更是我最志趣相投的朋友。就是在爺爺背上的那個電影院里,我真切感受到了世界的廣闊、人心的深邃與夢想的甜蜜、悠遠。
彼岸花開摘自《嗒嗒作響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