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詠

終于該吃水果了。
嬸嬸把水果盤端上來,西瓜切得整整齊齊。
“去年你和妹妹來時才這么小,”嬸嬸比畫了一個很矮的高度,“小孩子長得這么快,難怪我們要老,唉——”
“可不是嗎?”媽媽跟著感嘆,一點沒有注意到妹妹不停眨動、暗示的眼睛。
先是伯父開始用牙簽挑起一片西瓜,塞到嘴巴里去。接著三個堂哥、一個堂姊、一個堂妹,各拿起一支牙簽,蜂擁而上。情況很危急,整盤西瓜一下子空了一半。妹妹不停地在桌面下踩我的腳,要我提醒媽媽允許我們吃西瓜——出門前媽媽一再告誡,要等她的暗示才能吃東西。
看著西瓜一片一片淪陷,我終于下定決心,伸出了我的右腳。不踩還好,一踩媽媽忽然停止談話,轉過身來瞪我們。嬸嬸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忙出來打圓場,拿給我和妹妹一人一支牙簽:“來,吃西瓜。”
雖然從手到西瓜的距離還不到一米,可是中間有一道媽媽鋒銳的目光阻擋著。我慢慢伸出去的手顫抖著,最后又縮了回來。媽媽滿意地拉開笑臉,說:“哥哥乖,背書給嬸嬸聽——”
我老大不情愿地站起來背第一課(一直以來都是背第一課):
風和日暖春光好,結伴游春郊。
你瞧:彎流水架小橋,兩岸楊柳隨風飄。
豆花香,菜花嬌……
不知為什么,背到豆花香時,我迸出了一句“西瓜香”。除了妹妹以外,滿堂哄笑。
輪到妹妹彈鋼琴了。臨上鋼琴前,她還屢屢回頭望著盤子里最后一片西瓜。老實說,她那首《少女的祈禱》彈得像一輛壞掉的垃圾車。正當大家裝作陶醉的模樣聆聽時,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拿起牙簽,挑起西瓜——這一切都那么自然、優雅,可是當我輕輕地咬下第一口時,音樂停了下來。
“西瓜——”我聽見妹妹開始哇哇大哭。
妹妹的哭聲在嬸嬸端出第一杯西瓜牛奶時,才算略微平靜下來。到了第二杯西瓜牛奶時,她總算有了一點笑容。妹妹喝完第三杯時,嬸嬸和藹地問:“還要再來一杯嗎?”
“不好意思。”妹妹低頭回答。
“那來一小杯好了。”嬸嬸提議。
妹妹竟然點點頭。
現在廚房里果汁機的聲音正嘎嘎響著,可無論如何,我再也無法把這件事當作有趣的事看待了。因為我正好抬起頭,看到媽媽生氣的臉,漲得比西瓜還要紅。
林冬冬摘自《頑皮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