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認識了她

洪哲楷

我清楚地記得我媽第一次帶我去見壽老師——我的新鋼琴老師時的情景。

“他琴學得怎樣？”壽老師開門見山，直接問媽媽，犀利的目光看向我。

“還不錯。這孩子樂感可以，就是基本功不行。他倒是參加過十幾場比賽，省里、全國的……”

“嗯，嗯！”還沒等我媽說完，壽老師就打斷了她，“那，你先彈一首?！?/p>

我坐到鋼琴前認真彈奏起來。

“聽起來還行，但還是有一些問題，比如……”壽老師說著狠狠戳了戳我的后背，捏了捏我的手腕，又捏住我的指關節，“背是駝的，手腕是聳起的，指尖是軟的?！?/p>

我后背一陣發涼，痛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第一節課，我是在后背酸疼與內心惱火中度過的。這算哪門子老師，點穴比彈奏還專業！沒等學到本事，我的背恐怕就要廢了。

這種糟糕的感覺持續了一年。其間，我從最基本的音階學起，手沒少被壽老師捏過，樂理方面的知識她卻只字未提，總是在反反復復地糾正我的錯音，糾正我的指法。每節課都在緊張嚴肅的氣氛中結束，壽老師始終不茍言笑。

后來有一次我赴外地參加比賽，她居然要陪我參加比賽！賽場遠在省外，舟車勞頓，盡管如此，她依然和我一起坐上了火車。

比賽前一天下午，我在琴房里練琴。窗外就是海灘，漸漸西沉的夕陽給一次次涌來又退去的海浪鍍上一層金邊，整個海灘閃著柔和的光芒，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美。因為時間緊迫，此時的我無心賞景，只顧著反復練習。

不知何時，壽老師輕輕地走了進來，說了一句：“6 9小節要慢?！彼€是和往常一樣，開門見山。我點點頭，把那一段又彈了一遍。

“從琴聲里可以聽出你有點慌張?！眽劾蠋熍牧伺奈业募绨?，示意我停下來，然后笑著說，“你都‘久經沙場了，怎么還這么緊張呢？放松一下吧，你看窗外的風景多美！”

她說這番話令我十分驚訝，我愣了一下，點點頭站了起來。我偏過頭看向她的臉。在我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在這匆匆忙忙的一年里，每節課壽老師都很嚴肅，她這一刻的微笑顯得格外稀罕，讓我記憶深刻：她的嘴角微微翹起，夕陽的余暉透過窗子灑了進來，順著她臉龐的皺紋淺淺地勾出一條閃亮的弧線，我的緊張慢慢地消失……

第二天，坐在鋼琴前的那一刻，壽老師的微笑又浮現在我眼前，給了我莫大的鼓舞，將我帶進另一個世界——一個只有音樂的世界。

那天晚上在頒獎會場門口，海風很大，壽老師叫住了我?！昂馨簦椀煤懿诲e！你手指的技術提升了很多。我就說你可以的！”她笑著說。

這是她在我面前又一次笑，爽朗的笑聲快活地在風里打著旋兒。風把她曾經不茍言笑的一面徹底吹走了，只留下她笑著鼓勵我的樣子。

原來她只是在課堂上那么嚴厲！

從那天起，我重新認識了她。

時至今日，每當我面對密密麻麻的一片音符不知所措時，都會想到壽老師對我說的那句話：“放松一下吧，你看窗外的風景多美！”想到她鼓勵我的那個笑容，各種困難就會慢慢化解。

（指導老師 鄔 雙）

簡 評

娓娓道來，是一種不錯的寫作狀態。

一是不做作，真實自然地寫作。與鋼琴老師的初次見面，一年的練琴經歷，這個表面不茍言笑、內心滿是期許的鋼琴老師陪同“我”參賽……作者按照時間先后順序，老老實實地寫下來。

二是語言不雕琢，原汁原味地呈現?！斑@算哪門子老師，點穴比彈奏還專業”，“我的背恐怕就要廢了”，“我點點頭，把那一段又彈了一遍”……這類句子都無甚文采，如同喃喃自語，但是很真實，很有生活氣息。一個中學生心里的嘀咕不滿、乖乖聽話盡在其中。

三是情感不泛濫，點到為止?！拔抑匦抡J識了她”，就是先前覺得老師苛刻嚴厲、沒人情味，后來覺得她挺能理解人、鼓勵人，重新認識了她，沒有無限制地拔高人物形象，讓人覺得真實可信。想想我們自己的很多老師不也是這樣嗎？

很多時候我們害怕寫作，可能是顧慮太多。只管拿起筆來，怎么想的就怎么寫，感覺到什么就寫什么。這種風格，不妨就叫作“娓娓道來”。

（郭培旺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