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文
與追訴客觀事實的真相相比,我們身邊熱衷于做道德評判的人要多很多。他們的習慣性思維和是非判定方式是,一事當前,在基本事實還沒有得到澄清之前,依據捕風捉影和各類傳言所勾勒的大致輪廓,無論這與事實的真相全不相干,還是完全相反,他們的道德評判已經得出結論,并據此進行大張旗鼓的贊揚或抨擊。這是為什么?
首先,是緣于道德評判所帶來的快感。但凡道德評判,離不開黑白、善惡、正邪、是非、高下的定性。進行道德評判的人,不管是夸贊道德高尚者,還是抨擊道德低下者,在做出道德評判的同時,仿佛已經將自己置于道德的制高點上。至于他是否有這樣的權利,怎樣獲得這樣的權利,他是不考慮的。
其次,進行道德評判風險小、收獲大。這些人進行道德評判所依據的標準,大多是社會普遍認同的規范,抑或是陳腔濫調。此二者其實沒有太大的差異,反正是無須當事人進行任何理論探討和理性思考,順手拈來就可駕輕就熟地運用。即使是陳規陋習抑或陳腔濫調,那也不是當事人的發明創造。所以,當事人拿來就用沒有任何理論風險,也不承擔任何責任,但心理上卻得到極大的撫慰和補償,堪稱收獲巨大。
例如,某草根演員一舉成名,獲得眾人關注,賺得盆滿缽滿。于是,就有人站出來說:“你為什么不給自己的兄弟100萬元?”人家是否要給兄弟錢,他是沒有興趣考證的。“兄弟登山各自努力”的道理,他也置之不顧。不管他對自己的兄弟姐妹態度如何,似乎這樣一詰問,就證明了他對自己的兄弟姐妹有多么慷慨似的。
而對事實的真相進行追訴,遠沒有進行道德評判這么輕而易舉。追訴歷史事實的一種方式叫考古,這是一門專學。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叫田野調查,即對于完全被歷史淹沒、史書沒有記載的歷史,通過對遺址的發掘,以便找到線索,或發現歷史的事實。這項工作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進行周密的組織和充分的準備,需要專業人員小心翼翼地進行。而對現實事實的真相進行追訴,甚至比考古、比田野調查更難。因為相關人員是活動的,還具有自身的思想傾向和利益訴求,即使你千方百計找到他,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他不見得會說實話;他還可能故意誤導你,給你錯誤的或對他有利的描述;甚至讓你失去追訴的正確方向,越費力氣離真相越遠。
哲學家羅素說:“智者充滿疑惑,蠢人堅信不疑。”中國科學家饒毅告誡青年學子:“遇到問題,不要輕易下結論。”他們不約而同地告訴我們:世界是復雜的,并不像一眼看起來那么簡單,我們需要慢慢地、一步一步扎實地去尋找答案。其間,尤其要對自己充滿信心的結論保持警覺。
其實,這個世界一直如此,越是輕易得到的結論越沒有價值,越是飽嘗艱辛得到的結論才越有價值。以道德評判為例,它之所以這么容易,不僅因為道德具有主觀性,每個人有自己的道德標準,而且因為道德是變化的,不同時空條件下有不同的道德標準。在我們因為道德評判的不同而激烈交鋒的時候,看起來好像是在捍衛道德,實際上僅是個人偏好、偏見、執念的展示和反復強調。這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也基本沒有參考價值。
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具體的,無論是個人、團體,還是一項活動,都有它具體的內涵與目標,結構復雜成分多元,很難以黑白、善惡、正邪等貼標簽的方法進行準確界定。而更不幸的是,在道德觀的左右和沖擊下,往往事實的真相反而變得微不足道。這對于追求真理而言,已經誤入歧途。所以,我們應該多做事實追訴,少做道德評判。即使無法避免道德評判,也應該在把基本事實調查清楚之后再進行。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