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諾
早春,寒意遲遲不退,我跟隨奶奶爬上山坡,去看屋外的世界。
我們在一片蒼翠之中尋找雛菊,本以為春寒料峭之際可能會鎩羽而歸,沒想到那白粉粉的一片還是落入了我的眼底。我有些頑劣地在草地上打滾,也不在意把漂亮的新衣弄臟,貪婪地把玩著這些小花。
“孩子,你看,這些小花雖然現在不大,但總有一天它們會成長的。你也會像小花一樣慢慢長大的?!蹦棠虘z愛地看著我,就像栽樹人滿懷憧憬地望向自己剛栽下的樹苗。
“那奶奶呢?會不會和小花一起成長呢?”
“等你長大,奶奶就老了。”
“那我就不長大好了?!?/p>
奶奶笑了,拿出帶來的筆和日歷,鄭重地翻開一頁,顫顫巍巍地寫下了什么。在信息爆炸的年代,我們都習慣醉心于智能手機,沒有多少人會如同奶奶一般總是把日歷帶在身上。
那本日歷小小的,算上封面總共366張,靜靜地懸在墻壁上。奶奶每次都在第二天將前一天的日歷翻去,卻從不舍得撕,仿佛那是維系她與舊時光的唯一紐帶,一撕,什么都不復存在了。那本日歷記錄著我們祖孫二人此生有幸交疊的光陰,還有那些深藏于雛菊之中的愛。
然而,不管我們有多么不舍得撕下那一頁薄薄的紙片,丟棄一天又一天被過去吞噬的時光,逝去的終究如同東流到海的水,呼嘯而過不能回頭了。小樹在歲月中日漸粗壯,老樹枯葉凋零,新與舊的更替,年少者對年老者生命汁液的傳承,是世世代代不可更改的鐵律。因此,無論我怎樣哭喊,我的奶奶還是不可避免地老去。枯黃的葉子終將回歸大地,老去的樹木也要變換新的形式,變成一個衣柜,或者一條凳子,它面目全非地出現在生命的其他場合。直到有一天,即使我們相見,也不能再認出彼此。
那天,山坡上的葬隊卷走了盛開著雛菊的午后,漫天飄飛的紙錢在為亡靈吟誦一首首默然的經文,我知道,我們今生終于走散。
那段乍然失去她的光陰,我瘋狂地翻看被奶奶悄悄收藏的日歷,日歷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將過往的溫暖一次次傳遞:“某日,孫女采集雛菊,滿身沾泥,甚有趣味?!薄澳橙?,孫女說一句‘祖母不要變老,孫女不要長大,天真孩童,怎知逝者如斯?”“某日,孫女朝我一笑,我便知道她已經長大,真好?!薄?/p>
幼小的我開始迷戀日歷奇特的魔力,卻又無比渴望成長。一夢醒來,若我已長大成人,那該多好。不要再背著大大的書包,不要再去寫如山的作業,而迅猛流走的光,將讓奶奶來不及跟著離開。
固執且任性地埋怨只能在原點踟躕,伸手想要攥緊時光,卻只能讓它在指縫間溜走,任我的日歷被時光毫不留情地撕碎、吞咽。笑里前程多少淚!等到日歷的生命也已燃盡,記憶也被漫漶,徒留下人的喟嘆,卻又莞爾,若把生命的底片都記在心底,即使徒勞無功,也暖如春風。
心中的日歷厚了又薄,生命在愛與守護的故事中綿延。
指導老師 薛芬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