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衛良

2021年是中國現代考古學誕生一百周年。在國家文物局的指導下,中國考古學會、中國文物報社組織遴選出“百年百大考古發現”,西安半坡遺址位列其中。作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大規模發掘的史前遺址,半坡遺址的考古發掘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提起半坡遺址,不得不提到一位著名考古學家—發掘領隊石興邦先生。
石興邦先生1923年出生于陜西耀縣(今銅川耀州區),1949年畢業于南京大學邊政系,后為浙江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研究生,1950年起先后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1977年改屬中國社會科學院)、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陜西省博物館、陜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任職,1984年任陜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長,曾主持西安半坡遺址、山西沁水下川遺址等的考古發掘,2018年被中國考古學會授予終身成就獎。石興邦先生在半坡遺址的發現、發掘和研究等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發現
關于半坡遺址的發現者和發現時間,目前有多種說法。最早的記述來源于1955年第3期《考古通訊》上由石興邦執筆撰寫的《新石器時代村落遺址的發現—西安半坡》一文。文中寫到:“西安市半坡村仰韶文化遺址,是1952年西北文物清理隊在西安第二發電廠做古文物清理工作時所發現的。1953年10月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工作隊曾做了比較詳細的調查,并在遺址所在地的附近和斷崖上采集了一些標本,由這些標本,初步斷定這個遺址是屬于仰韶文化的遺存。”
1963年出版的《西安半坡—原始氏族公社聚落遺址》考古報告這樣描述:“這個遺址是1953年春首先由西北文物清理隊發現的。同年9月,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陜西省調查發掘團進行了較深入的調查。”
石興邦在1997年的回憶文章《半坡遺址紀事》中寫道:“1953年初,我和吳汝祚二人仍以陜西考古調查發掘團的名義來陜復查,選擇可以作為典型發掘的遺址或墓葬區。這次主要在西安東郊浐、灞兩河流域的下游,這次我們發現了浐河東岸的半坡遺址……這時陜西地區成立西北文物清理隊,也對這一遺址作了調查了解。”
西安半坡博物館第一任館長茹士安先生在1998年的回憶文章《四十年前—回憶西安半坡博物館的誕生》中記述,1952年12月末,時任西北文化部文物處處長的趙望云先生告訴他,“在西安東郊興建第一座火力發電廠,他們的專運線工地上,推土機推出了彩陶,我已請兩位臨時工鄭郁文和俱懷璽,讓他們隨工清理,主要是撿拾彩陶片”。第二天,茹士安先生趕往灞橋電廠工地,鄭郁文向茹士安講述了遺址概況,并展示了他從遺址斷面上挖出的小陶罐及不規則圓形陶片做成的蓋子,認為屬仰韶文化遺址。“鄭郁文同志不但是半坡遺址的最早發現人,而且后來成為杰出的考古人員和專家”。
2005年11月5日,中國工程院院士、西安工程大學名譽校長姚穆先生給西安半坡博物館來信稱:“據我所知,半坡的發現是1953年。當時中央紡織工業部開始建設國營西北第三棉紡織廠。經中央工作組選址,省、市劃地,定在現在的半坡。土建施工開始后,發現了新石器時代遺存的大量顯著證據。當時的主持人是中國紡織建設總公司黨組書記兼總指揮秦天澤同志……一看此情況,命令立即停工。當夜寫報告并向北京中央匯報,并多次赴北京向中央匯報,建議西北第三棉紡織廠遷址。經中央同意……把半坡遺址保留了下來。”據秦天澤先生2006年回憶,“時間大約在1952年底或1953年初”。
半坡遺址的發現者和發現時間,今天已經難以確切認定了。但毋庸置疑的是,秦天澤、鄭郁文、石興邦和吳汝祚等諸位先生,都對半坡遺址的發現和保護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們都是半坡遺址的“發現者”。
發掘
半坡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可以1958年4月西安半坡博物館建成開放為界限,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54年秋—1957年夏,共進行了五次;第二階段共發掘兩次,分別為1971年冬在半坡遺址西南側開探溝三條和2002—2005年修建新的半坡遺址保護大廳時的局部隨工清理。第二階段發掘面積均較小,不做詳細介紹。
新中國成立伊始,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將陜西列為開展考古工作的重點區域。1951年初春,蘇秉琦先生帶領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陜西省考古調查發掘團隊來陜西進行考古調查,石興邦為成員之一,調查團主要在西安南郊豐鎬一帶進行調查和試掘,工作結束前曾到西安東郊做了短期的調查工作。1953年初,石興邦和吳汝祚二人來陜復查,選擇可以作為典型發掘的遺址和墓葬區,半坡遺址和米家崖遺址內涵豐富,被列入典型發掘之列。
1954年秋—1957年夏,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組織對半坡遺址進行了5次考古發掘,由石興邦負責。
1954年7月,第三屆考古工作人員訓練班開班,一百多名學員9月底開始進行田野實習,地點選定在西安東郊的基建區。石興邦參加了訓練班,負責田野實習課程的講課和實習總輔導的任務。墓葬實習選在國棉三廠的福利區,那里施工建設發現了不少漢唐墓葬;遺址實習就選在半坡遺址。訓練班實習結束后,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參加訓練班的陜西學員等繼續發掘,至12月停工,共發掘600平方米。
第二次發掘在1955年夏天,由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陜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部分人員參加,為時約兩個月,主要發掘墓葬和部分居住區,發掘面積5000多平方米。
第三次在1955年秋,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15位學生進行了兩個半月的實習,發掘面積1000多平方米,并清理了以前未完成的部分。
第四次是1956年春,由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繼續發掘上次未完成的部分,開始有計劃地發掘居址外圍的大圍溝,并配合建立西安半坡博物館進行機動的發掘工作。
第五次在1957年春夏,主要工作是探查遺址的范圍,并發掘遺址東南部分的邊緣和大圍溝。先后參加半坡遺址發掘工作的約有200人,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在日后成為杰出的考古學家。
半坡遺址的考古發掘延續3年之久,總計發掘面積約1萬平方米。當時發掘史前遺址的主要方法是打探溝,了解文化層堆積情況并提取文物。在半坡遺址的發掘中,石興邦與發掘者們經過反復考慮,決定采用大方塊開掘方法(即開探方法)大面積揭露,并按層位、層次向下發掘,所有跡象出現后保留不動,待全范圍揭開后再作觀察分析,研究下一步的工作計劃和方法。
這是一次大膽的嘗試。正是這種大面積揭露和仔細研究分析相結合的工作方法,第一次揭露出比較完整的聚落遺址,發現了環壕、房屋、窖穴、陶窯、墓葬等豐富的遺跡,出土了陶器、石器、骨器、蚌器等生產工具及生活用具上萬件,認識了包含居住區、制陶區、墓葬區的聚落布局,確認這是一處總面積約5萬平方米的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聚落遺址。這一發現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黨和國家領導人、外國友人和附近群眾多次前來發掘現場參觀,也促成了中國第一座史前聚落遺址博物館—西安半坡博物館的誕生。
研究
1921年10月27日開始,受聘于中國政府的瑞典地質學家安特生經過批準,在河南澠池仰韶村主持考古發掘,共發掘17個遺跡點。參加人員還有中國地質學家袁復禮等。通過出土的陶器、石器、骨器等標本,確認這是一處史前文化遺址。按照國際考古學慣例,以首次發現地命名為“仰韶文化”。這是中國第一支考古學文化,中國現代考古學由此誕生。
30多年后的1954年,西安半坡遺址開始發掘。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大規模發掘的史前遺址,其發掘和研究在中國史前考古學上起到了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意義。由石興邦先生負責編寫的發掘報告《西安半坡—原始氏族公社聚落遺址》,系統梳理和介紹了半坡遺址的發掘和研究成果。這本報告結合當時我國已出版考古報告和蘇聯的一些工作經驗,以半坡遺址出土的遺跡和遺物為主,運用民族學、人類學等學科的研究成果,按考古地層學和類型學詳細介紹了半坡遺址的發掘成果,并把遺跡和遺物與半坡先民們的生產和生活聯系起來,達到見物又見人的效果。半坡遺址的考古報告開創了我國史前考古報告編寫的基本模式。
半坡遺址的發掘,確立了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半坡類型(之后也有學者提出應將半坡類型單獨命名為半坡文化)。石興邦在相關研究的基礎上,在《中國新石器時代文化體系問題》一文中提出把我國新石器時代文化分為三大板塊(或三大系統)的觀點—北方沙漠草原地帶以細石器為特征的文化系統、西北以粟作農業為主的原始文化系統、東南以稻作農業為主的文化系統,每個系統又細分為若干個地域性文化傳統或類型。這些研究促進了我國新石器時代考古學文化區系類型學的研究。
石興邦先生一直心系半坡遺址,先后撰寫了許多與半坡遺址有關的書籍和文章,如《半坡氏族公社》等,為人們了解、研究半坡遺址提供了重要的資料。2013年,西安半坡博物館聯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舉辦了“紀念半坡遺址發現60周年暨石興邦先生90華誕國際學術研討會”,并在半坡遺址前舉行了石興邦先生塑像揭幕儀式,以表達對先生的敬仰之情。
(作者為西安半坡博物館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