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波

“俑”是中國古代常見的一種隨葬明器,最初用途是代替“生人”殉葬?!墩摵狻け≡帷吩疲骸百竸t偶人,象類生人,故魯用偶人葬,孔子嘆。”巴蜀地區考古出土了大量東漢三國時期陶俑,種類豐富,造型生動,在數量規模、藝術水準上都不亞于同時期其他地區。有一類俑身佩刀、劍或手持刀、盾、矛等兵器,是巴蜀地區東漢三國時期陶俑中較為特殊的一種,它的出現、流行與東漢豪強地主私家武裝的興起密切相關。
佩兵器俑的發現
巴蜀地區佩兵器俑在川西平原與渝東地區出土較為集中,較著名的有成都天回山崖墓、新都馬家山崖墓、彭山崖墓群、綿陽白虎嘴崖墓群、綿陽沙包梁崖墓群、宜賓翠屏村漢墓、巫山麥沱墓群、豐都匯南墓群、忠縣涂井崖墓等。按照佩兵器俑形象差異,可劃分為四類。
甲類:拱手佩刀、劍
甲類俑出現于東漢早期,一直延續到三國蜀漢時期。整體造型為頭戴幘或進賢冠,身穿右衽廣袖斂口袍服,衣長及地或微露足尖,雙手籠袖拱于腰腹間,腰間佩環首刀或長劍。甲類俑年代差異明顯,服飾、形體等在早、晚期有一定變化。
東漢早期,數量較少,陶俑身形瘦高,袍服束腰緊身,上窄下寬,呈喇叭狀。奉節趙家灣漢墓俑(M6:78),戴介幘,左腰佩環首刀,環首系瓔,高23.5厘米。
東漢中期,數量增多,陶俑形體矮胖,袍服寬松,上下幾乎同寬,首服樣式增多,除戴幘外,還有裹巾、戴進賢冠等。豐都匯南漢墓俑(DM17:16),戴幘,左腰佩劍,高21.6厘米。墓中同出陶盤底部刻有銘文“永建元八月?!酢醺毁F二百”,“永建”為東漢順帝劉保第一個年號,永建元年即公元126年。此俑年代明確,屬東漢中期。合川南屏漢墓俑(WM4:49),戴進賢冠,左腰佩劍,高25厘米。綿陽白虎嘴崖墓俑(M41:4),戴平上幘,前罩額處雙層緣,腦后束發凸起,左腰佩環首刀,環首系瓔,高27.1厘米。
東漢晚期至蜀漢時期,數量減少,陶俑形體矮小,制作粗疏,面部輪廓多模糊不清,袍服寬松與東漢中期變化不大。武勝山水巖崖墓俑(M14:1),戴介幘,右腰佩環首刀,環首系瓔,高20.6厘米。
乙類:手執刀、盾
乙類俑于東漢早期出現,一致延續至三國蜀漢時期。整體造型為頭戴幘,上身裋褐,即粗布短衣,衣不過膝,下身長褲,手執刀、盾等兵器,腳著草鞋。乙類俑年代差異明顯,形體及所持兵器等在早、晚期有一定變化。
東漢早期,數量極少,陶俑體量較小,形體清瘦,袍服束腰緊身,衣長及地。成都躍進村漢墓俑(M6:20),頭蒙尖角巾,身著窄袖右衽袍服,右手持橢圓形盾,左手微殘,高15.4厘米。
東漢中期,數量增多,陶俑形體高大,身穿裋褐,挎盾執刀。豐都槽坊溝漢墓俑(M9:22),戴平幘,著兩重衣,褻衣圓領,外衣為交領右衽短衣,下身長褲,扎行藤,腳著履,腰上纏巾,右手微殘,左手曲肘挎盾,執環首刀,環首系瓔,高62厘米。墓中同出搖錢樹底座斜側面刻有銘文“延光四年五月十日作”,“延光”為東漢安帝劉祜第五個年號,延光四年即公元125年。此俑年代明確,屬東漢中期。綿陽沙包梁崖墓俑(M6:8),戴幘,上身裋褐,下身長褲,腰部束帶中間纏巾,腳穿草鞋,左手曲肘抱盾,持環首刀,右手執一長條形物,高76.5厘米。此墓墓室前部南壁下層東起第2、3塊壁板偏西的位置,有豎書題記“永憙元年巳廿二申夫人蔥多□”,“永憙”為東漢沖帝劉炳年號,永憙元年即公元145年。此俑年代屬東漢中、晚期之交。
東漢晚期,除延續中期左手“挎盾執刀”的形象外,還出現右手持矛、三角頭兵器,左手執盾等形象。巫山麥沱漢墓俑(M47:33),戴平上幘,上身裋褐,下身長褲,腰部束帶中間纏巾,腳穿草鞋,右手持三角頭兵器,左手執盾。衽、袖、嘴等處有涂朱現象,高約80.5厘米。墓葬雖無明確紀年,但從墓葬形制以及隨葬品判斷,此墓當在東漢晚期無疑,此俑年代應屬東漢晚期。蜀漢時期,大多延續東漢晚期風格,偶有特例,形象特殊。忠縣涂井崖墓俑(M5:92),戴平幘,雙耳帶環,高鼻,身穿對襟短衫,左手持環首刀,肘內挾盾,右手握拳中空作持物狀,高66厘米。
丙類:手持農具、腰佩刀劍
丙類俑主要流行于東漢晚期。整體造型為頭戴幘,少數戴斗笠,上身裋褐,下身長褲,一般右手持鋤、臿、帚等農具,左手提箕,腰間懸掛環首刀、長劍等兵器,腳踏草鞋。
天回山崖墓M3出土俑,戴幘,身穿裋褐,腳穿草鞋,腰間右懸小削刀,左佩環首刀,右手持臿、左手執箕,高50厘米。此墓南二室石棺內出土金銀錯刀上有紀年銘文“光和七年廣漢工官□□服者尊長保子孫宜侯王□宜□”,“光和”為東漢靈帝劉宏第三個年號,光和七年即公元184年。此俑年代應相差不大,屬東漢晚期。彭山崖墓俑(M901:1),與天回山崖墓俑形象一致,但額頭正中有一凸起圓點,高66.3厘米。墓中雖有紀年磚 “永元十五年二月作”,但從隨葬品判斷,墓葬使用年代一直延續到了東漢晚期,此俑屬東漢晚期。成都六一一所漢墓出土俑,戴幘,上身裋褐,下身長褲,腰部束帶,右側掛削刀,左側佩環首刀,右手執短鋤,左手持箕,腳穿草鞋,高105厘米。
丁類:佩兵器女俑
因大多數陶俑性別難以判定,故丁類俑出現時間、數量等難以確知,偶可辨認。
綿陽白虎嘴崖墓俑(M7:1),頭梳高髻,額上系幧頭,身著右衽長袍,寬袖,束腰帶,胸前挾環首刀,高29厘米。此墓沒有明確紀年,出土五銖錢,“五”字交股彎曲,左右對稱,“銖”字、“金”字頭呈三角形,具有東漢中期特征,此俑大致屬東漢中期。忠縣涂井崖墓俑(M5:74),頭梳雙髻,額前系巾,眉間有凸起圓點,身著“V”型領窄袖長裙,右手前屈持矛,左手執盾,高66厘米。
身份職能
《論衡·薄葬》云:“作偶人以侍尸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碧召甘恰笆滤廊缡律眴试嵊^念的產物。作為一種可視靜態空間形象藝術,陶俑并不是憑空想象而來,工匠在塑造陶俑過程中,必然會選取具有代表性的動作、姿勢、場景來表現所對應人物的身份。巴蜀地區東漢三國墓葬中除了佩兵器俑外,往往還伴出其他陶俑。有跪坐于地,身前置俎案的庖廚俑;有左手提裙,右手上舉,輕舒廣袖的舞蹈俑;還有表情戲謔,赤裸上身的俳優俑等??梢?,陶俑亦是現世社會生活的寫照,并且大多是表現漢代地主莊園經濟生活的場景,將陶俑與現世生活中人物身份對應起來是可行的。然而,佩兵器俑的身份職能,難以像庖廚俑、舞蹈俑、俳優俑等這么容易確定。一是佩兵器俑與漢代政治、經濟、社會聯系更加緊密,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東漢時期人身依附關系的發展過程;二是佩兵器俑種類較多,每一類所對應身份職能都有差異。故需從豪強地主私家武裝產生的社會背景出發,結合文獻、漢代畫像等背景材料,對佩兵器俑的身份職能做一個考察。
新莽末年,政局動蕩,天災不斷,各地農民紛紛揭竿而起,流民四起,天下大亂。各地大姓豪族為自身安全,常常結營自保。《后漢書·第五倫傳》載:“王莽末,盜賊起,宗族閭里爭往附之。倫乃依險固筑營壁,有賊,輒奮厲其眾,引彊持滿以拒之。銅馬、赤眉之屬前后數十倍,皆不能下。”光武帝劉秀建立東漢政權過程中,受到了鄧晨、岑彭等地方豪族勢力的支持。東漢建立后,豪族勢力進一步發展。建武十五年(公元39年),朝廷下令各郡縣核查土地與人口數量,因損害了豪族利益,激起了大規模叛亂,東漢統治者不得不改變統治措施,限制豪族地主發展的壁壘進一步松動。同時,東漢察舉制度逐步淪為豪門權貴擴大勢力的工具,地方郡吏多是當地大姓豪族擔任,大姓豪族把持地方軍政大權,豪強地主私家武裝力量也由此而興。
佩兵器俑對應的人物身份就應是豪強地主的私家武裝,史書上稱為“家兵”?!逗鬂h書·朱儁傳》記載:“光和元年(178年),即拜儁交趾刺史,令過本郡簡募家兵及所調,合五千人,分兩道而入。”清代魏源《圣武記》說:“后漢之朱儁,三國之呂虔,晉之王渾,皆以家兵著名史冊。”
漢代豪強地主私家武裝構成十分復雜,有賓客、宗族成員、部曲、依附民等種類,這是造成佩兵器俑不同形象的主要原因。雖然不能從陶俑的形象差異嚴格區分出各類佩兵器俑的身份職能,但甲、乙、丙、丁類佩兵器俑或許代表了四類人的身份。
賓客
賓客,源于先秦。戰國群雄割據,各國貴族為網羅一些有學識、智謀、才干的人才大興“養客”之風。當時稱這些投靠在貴族門下的人為“門客”或“食客”。史書載,魏國信陵君魏無忌“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士爭而往歸之,致食客三千”。戰國時期的賓客主要來自于士人階層,依附權貴并為之服務,在貴族公子門下充當“謀士”“死士”等角色。漢代豪強地主養蓄賓客就是承襲戰國而來,賓客地位、職能與戰國時期有相似之處。
有的賓客在豪強地主門下充當死士、爪牙,屬于私家武裝力量的組成部分?!逗鬂h書·任延傳》載任延初任武威太守時,郡中大姓、將兵長史田紺的兒子及賓客暴虐百姓。任延將田紺等人拘捕歸案,并將田紺父子和賓客中的五六人處死。田紺的小兒子乃“聚會輕薄數百人”,自號將軍,率軍攻打郡城。其中的“輕薄數百人”中,不少就是蓄養的賓客?!度龂尽だ畹鋫鳌芬噍d“典從父乾,有雄氣,合賓客數千家在乘氏。初平中,以眾隨太祖,破黃巾于壽”。
有的賓客還充當豪強地主的智囊或幕僚,攀附豪門以求入仕?!逗鬂h書·馬援傳》記載馬援兄弟馬防、馬光二人高貴顯赫,奴婢上千人,財產無數,四方賓客多歸往依附,像杜篤這樣的人有上百人之多,這些人多以“食客”的身份居住在內,刺史、守令等常常從其家選出。東漢末年,張飛攻占江州(今重慶)后,十分欣賞嚴顏,遂引為賓客。
有的賓客充當豪強地主的近侍、侍衛,負責主人的安全。漢代畫像磚或畫像石上常有此形象。成都曾家包漢墓M1,西扇墓門背面刻男女二人,女者頭挽高髻,身著廣袖長服,左手持鏡;男子頭戴幘,身著右衽袍服,手抱長劍。女子高大,男子瘦小,這樣的構圖方法表明女子身份地位較高,是為墓主,而男子則可能是女主人貼身近侍。
甲類俑,身穿寬袖長袍,顯然不直接從事勞動生產?!稌x書·輿服志》引《漢注》曰:“介幘,服文吏,平上幘,服武官也”,又《后漢書·輿服志》載:“進賢冠,古緇布冠也,文儒者之服也”。甲類俑頭戴介幘、平上幘、進賢冠皆有,表明這些人的身份不一,但多來自當時的士人階層,其身份應是豪強地主蓄養的賓客。
部曲
部曲最早見于漢代,本為國家軍隊的一種組織結構?!逗鬂h書·百官志》載:“將軍領軍皆有部曲,大將軍營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有軍侯一人?!钡搅藮|漢中晚期,部曲逐漸特指國家軍隊編制外的私家武裝。《華陽國志》載東漢后期廣漢郡郪縣“大姓王、李氏,又有高、馬家,世掌部曲”。建安二十三年(218年),郪縣馬秦、高勝等糾合部曲數萬人,自郪縣叛亂騷擾至資中縣。李嚴率領本郡士兵五千人平定叛亂;蜀漢延熙十三年(250年),涪陵大姓徐巨率領部曲反,車騎鄧芝率軍平叛。可見,當時巴蜀地區的豪強地主掌握的部曲不僅數量多,甚至敢于對抗朝廷。
東漢時期豪強地主私家部曲,一般是由宗族成員、依附鄉人等組織而成。《三國志》亦載:“孫靜字幼臺,堅季弟也。堅始舉事,靜糾合鄉曲及宗室五六百人以為保障,眾咸附焉。”東漢時部曲與賓客是有一定區別的。相較賓客,部曲依附性更強,屬于豪強地主的“私有財產”,沒有民籍,不服朝廷勞役,相應也不享有“政治權利”。東漢末年,關中地區因遭受饑荒戰亂,流亡到荊州的百姓有十多萬家。關中安定后,流民返回故土,但是返回來的人無法自己立業。關中諸將爭相招撫,以為私家部曲,郡府州縣物質貧乏、力量弱小,不能與他們競爭,諸將的力量更加強大。上文中,李嚴平定馬秦、高勝叛亂后,對參與叛亂的部曲“悉復民籍”。鄧芝平定徐巨叛亂后,將涪陵郡徐、藺、謝、范等豪族大姓五千余家遷往蜀國,將大姓所轄部曲的羸弱者征調為“助郡軍”。
乙類俑,身穿裋褐,腳著草鞋?!把V褐”為一種粗陋的短衣。《過秦論》曰:“夫寒者利裋褐?!碧諟Y明《五柳先生傳》說:“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毖V(短)褐為貧賤之人所服。但乙類俑手持刀、盾,軍事氣氛濃厚,身體高大健碩,顯然受過專門訓練。忠縣涂井崖墓俑(M5:92),雙耳穿孔,應是少數民族。《史記·西南夷列傳》載:“巴蜀民或竊出商賈,取其笮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碑敃r可能有一部分少數民族被販賣至大姓豪族門下被訓練成私家武裝。乙類俑對應的身份就是豪族地主私家部曲。
依附民
漢代依附民是由先秦時期的佃農與雇農發展而來。隨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井田制的崩潰,封建依附關系便開始出現了。《韓非子·外儲說》云:“無田之農,受田于人,名為佃戶;無力受田者,名為雇工,多自食其力?!毕惹貢r佃戶、雇工主要是對土地的依賴,對“地主”人身依附性并不強。西漢中后期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各地豪強地主“分田劫假”,以暴力強制農民,依附關系逐漸加強,依附民往往要遭受國家、地主的雙重盤剝。東漢以降,朝廷對豪強地主的限制進一步放松,加之流民四起,天災不斷,加劇了小自耕農經濟的破產,破產后的農民依附豪強地主門下“奴事富人”,甚至“歷代為虜”,以致“豪人之室……奴婢千群,徒附萬計”。
丙類俑,頭戴巾、幘或笠,手持鋤、臿、箕等農具,為典型的農民形象,但又在腰間佩掛環首刀等兵器,其身份應是豪強地主莊園內的依附民。
侍婢
漢代大姓豪族擁有眾多奴婢。東漢末年仲長統《昌言》云:“漢興以來……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睗h代婢女按勞動性質可分成才藝婢、粗使婢和侍婢三類。舞蹈俑、歌唱俑等屬才藝婢;提罐俑、持箕帚俑等為粗使婢;拱手俑、持便面俑、持鏡俑、提鞋俑等屬侍婢。荊州鳳凰山出土遣策有“大婢綠奉(捧)巾”“大婢留人奉疏”等記載。結合陶俑形象推斷侍婢主要侍奉主人盥洗、梳妝、更衣等。此外,侍婢亦有持兵器者?!度龂尽しㄕ齻鳌份d吳主孫權的妹妹孫尚香“才捷剛猛,有諸兄之風”,侍婢有百余人,都持刀侍立左右。孫尚香許配給劉備后,“先主每入,衷心常凜凜”,以致后來,劉備在公安之時“北畏曹公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于肘腋之下”?!度龂尽と俚奂o》載曹魏甘露四年(259年)十一月,“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殺孫壹的侍婢,應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女婢。
丁類俑,頭梳高髻或挽雙髻,有的還在額前系幧頭,身著長袍或長裙,拱手于前,腰佩環首刀。從裝束上看,執兵器女俑亦不參與勞動生產。忠縣涂井崖墓出土的執兵器女俑,右手前屈持矛,左手執盾,表情威武嚴肅,應受過專業訓練。這些女俑身份應為女主人侍婢。
東漢晚期,賓客、部曲、依附民、奴婢等身份之間差別已不是太明顯?!逗鬂h書·馬援傳》載:“援以三輔地曠土沃,而所將賓客猥多,乃上書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依附的賓客也要參加勞動生產。郭沫若先生曾指出,徒附、附從、義從、客、家客、賓客、部曲等等,都是依附農民的不同稱呼。這可能也是東漢晚期甲類俑急劇減少以致消失的原因。同時,乙、丙類人物構成都有可能是豪強地主的宗族成員或依附民、奴婢。西漢蜀郡王褒《僮約》載當時奴婢主要的工作內容,除了晨掃、洗滌、捕魚、打獵、喂豬、收糧等工作外,還要看家護院,即“犬吠當起,驚告鄰里。棖門柱戶,上樓擊鼓。持盾曳矛,還落三周”。東漢崔寔《四民月令》亦載:“三月修繕門首,警設守備,以御草竊之寇……九月繕五兵,習戰射,以備寒凍窮厄之寇?!背啥荚野鼭h墓M1西后室后壁的畫像,中部立有兵器架,架上橫列叉、矛、環首刀、弓、箭、盾等兵器,兵器架左右卻有織布、釀酒、送糧等場面。可以看出,當時豪強地主的私家武裝大多應具備勞動者與武裝人員雙重身份,平時從事勞動生產,戰時則是武裝人員。
在墓葬中的功能
漢代“事死如事生”的喪葬觀念盛行,墓葬是現世生活場景的模仿。同時,在“升仙思想”影響下,墓葬還是墓主死后升仙的重要場所。樂山沱溝嘴崖墓前堂后壁右上方刻有“張君神舍”四字銘文;樂山車子金燈山崖墓壁上亦有“周政伯神墓”的銘文。從某種程度上說,墓葬就是生者為死者構建的仙境世界。英國學者羅森在《思想與圖像的互動—從中國后世觀念看隨葬陶俑》一文中說,陶俑和墓葬中其他隨葬器物共同構成了一個微型的宇宙。故而,要判斷佩兵器俑在墓葬中的功能,可從它在墓中的放置規律、與其他器物的組合以及本身形態象征意義入手。
羅二虎先生將漢代磚石墓的隨葬品分成六組,并指出“鎮墓俑、鎮墓獸、守犬,武士俑、持刀挎盾俑等鎮墓驅鬼的模型明器,在墓門附近”(“武士俑、持刀挎盾俑”即本文的“佩兵器俑”)。這個觀點是比較正確的。如成都天回山崖墓佩兵器俑,出土于3號墓南一室門口;豐都匯南DM17佩兵器俑甬道及后室出土各一個。但越來越多的考古發現表明,佩兵器俑除了在墓門、甬道發現外,墓室中與墓主棺床相近的地方也有發現。如忠縣涂井崖墓M5,佩兵器女俑M5:74出土于后室墓門處,而佩兵器俑M5:92則出土于后墓室左側,靠近墓主棺床的位置;巫山麥沱漢墓俑M47:33也發現在墓室北側;雁江獅子山崖墓乙類佩兵器俑M2:13出土于墓室內Ⅰ號棺后不遠處。故從放置規律上看,佩兵器俑所代表的豪強地主私家武裝,在現世生活中為主人保家護院,保衛主人生命財產;而在墓葬這個微型宇宙中,仍充當著守衛墓葬及墓主的作用。
彭山崖墓佩兵器俑M901:1、忠縣涂井崖墓佩兵器俑M5:74,兩眉間額部正中有圓形凸狀物,學界稱為“白毫相”。《大正新修大藏經》載,佛有三十二相,其第四相“眉間毫相,白如珂雪”。佛教傳說世尊眉間有白色毫毛,右旋宛轉,如日正中,放之則有光明?!鞍缀料唷迸灞髻副磉_的象征意義是什么呢?這需從巴蜀地區早期佛教的傳播說起。
東漢三國時期,佛教在巴蜀地區已有一定的傳播,在搖錢樹上、崖墓墓壁上等已經出現了佛像。豐都槽坊溝M9出土的一件搖錢樹殘片上有一佛像,高肉髻,圓領,袒肩,右手施無畏印,左手提袈裟。此墓有明確紀年,即東漢延光四年(125年),這是目前巴蜀地區發現最早的佛像之一。忠縣涂井崖墓M5出土的搖錢樹樹干上有佛像6尊。四川樂山麻浩崖墓在前堂后壁、甬道入口處的正上方墓壁上,雕刻一座佛像,頭部肉髻凸起,身著通肩大衣,右手施無畏印,左手握衣角,呈跏趺坐。
有趣的是,東漢三國時期巴蜀地區雖有佛像出現,但佛像周圍并沒有構建出一個獨立的佛教空間,并且佛像都是在墓葬中出現,是喪葬活動的組成部分。所以有學者指出,雖然披著佛教儀軌的外衣,但其內涵卻是迎合本土的神仙思想。佛像的出現也并非作為人們頂禮膜拜的宗教偶像,而是與中國本土傳統宗教符號意義相同,作為仙境的一種標志。此外,《華陽國志·南中志》載蜀漢景耀元年(258年),“(霍)弋甚善參毗之禮,遂代宇為監軍、安南將軍”,“參毗之禮”,為佛教密法的一種儀式?;暨蛑獣苑鸾虄x式而被重用,說明當時佛教還沒有深入到普通民眾之中,只有上層人士的一少部分人參與佛事活動。
佩兵器俑眉間白毫相,固然是受到佛教影響而出現的,但其本質是升仙思想的反映。忠縣涂井崖墓M5中與白毫相佩兵器女俑同出的其他俑,如執便面女俑(M5:72)、執鏡女俑(M5:65)、吹簫俑(M5:127)等均帶白毫相,表明這些俑都不是現世生活中的人,而是仙境世界的侍者。白毫相佩兵器俑的功能是負責保護墓主不受鬼魅侵犯,順利達到仙境世界,并在仙境世界中侍衛墓主。
(作者為成都武侯祠博物館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