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輝
舊石器時代的主要文化遺物—打制石器,從整個舊石器時代到新石器時代乃至更晚的時代都延續存在,斷代的特征不像陶器那樣明顯。我們做舊石器時代考古調查時,遺址的確定和時代的斷定主要依靠埋藏文化遺物的地層的地質時代,這使得舊石器考古調查與其他時期考古調查相比有自身的特點,比如可能要通過數次和長期的追蹤調查,才能確定一處舊石器時代遺址。泥河灣盆地后溝遺址的發現便是一次長期追蹤調查的成功案例。
遺址概況
后溝遺址是泥河灣遺址群中一處重要遺址,位于陽原縣東谷坨村北500米處的后溝東坡,地處泥河灣盆地東緣、桑干河南岸。2005年,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調查發現了該遺址,當年試掘14平方米,發現石制品百余件,嚙齒類、馬、牛等動物骨骼、牙齒化石500余件。2006年,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與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聯合發掘16平方米,出土石制品282件,哺乳動物骨、牙、角化石744件。
石制品的原料多為黑色的白云巖、石英砂巖,原型多為角礫,應取自附近山體基巖露頭處。類型包括:石錘、石片、刮削器、雕刻器、砍砸器等,石器總體看來簡單粗糙,精制品的數量較少。動物化石石化程度較低,風化、破碎嚴重,應在地表暴露較長時間,有的可以觀察到人工切痕和砸痕。種類有:嚙齒類、古菱齒象、食肉類、馬、披毛犀、馬鹿和牛。
該遺址為當時人類覓食過程中打制石器和屠宰獵物的場所,文化遺物埋藏于泥河灣層頂部的堆積內,是郝家臺區域泥河灣層內埋藏位置最靠上部的古人類文化遺址。采用古地磁方法測定該遺址的年代為39.5萬年,采用光釋光方法測定文化層的時代為36.5萬年前后,為中更新世中晚期。文化遺物埋藏于泥河灣層最頂部,處于泥河灣古湖消亡階段,該遺址的發現對研究泥河灣古湖的消失、桑干河的發育史以及古湖消亡階段古人類的活動等都具有重要意義。
發現過程
后溝遺址的發現過程經歷了曲折和長期持續的追蹤,在泥河灣盆地舊石器考古技工中廣泛流傳。泥河灣盆地舊石器考古技工是從泥河灣盆地開始發現舊石器遺存后逐漸培養起來的,主要采用師傅帶徒弟的形式,新來的技工由經驗豐富的技工帶著先從舊石器調查開始,慢慢熟悉打制石器、埋藏石器的地層以及如何判斷舊石器遺址等基礎知識。當然灌輸的最基本的思想就是不能地表撿石器,必須到陡坎、斷崖上尋找,發現石器正鑲嵌在未擾動的地層內才可以,強調了原生地層內出土對舊石器調查的重要性。
后溝遺址是由白世軍、武進河兩位技工于2005年最先找到原生埋藏地層,經過試掘而后最終確認的。據白世軍回憶,他剛開始參加舊石器考古調查時,負責帶他的師傅(王文全)就經常帶他到后溝遺址這片區域調查。他的師傅跟他講述,這個區域當地老一點的技工都知道,很多年以來就不斷在溝底、坡上采集到石器,但是后溝剖面高近20米,始終無法確認石制品的來源層位,這一信息在舊石器考古技工們之間互相交流,也慢慢成了當地開展舊石器考古調查第一個要巡查的區域。但是,非常不幸運的是,歷次調查,只能在坡底、坡上撿到掉落的石器,始終無法觀測到石器掛在剖面上的那一幕。
2005年夏天的一個下午,白世軍帶著剛剛參加工作的武進河按照以往的線索和經驗,第一站還是先來到后溝區域調查,一開始仍然沒有發現石器掛在剖面上的場景。這一次,他們決定不再輕易放棄,決定要在今天找到石器的出處。仔細觀察后溝剖面,并結合跌落石制品的位置,他們判斷剖面頂部一層含砂多的堆積最有可能。他們利用地質鎬在預期地層表面反復刮刨,寄希望能夠在地層內親手找到一兩件石制品。但是,事與愿違,經歷一下午的搜尋,還是一無所獲,兩個人已精疲力盡。
當天晚上,當地突降一場大雨。第二天一大早,白世軍興奮地跟武進河講,這下肯定能夠沖刷出石器來了,兩個人滿心興奮地沖向昨天下午工作的地點。果然,斷崖坡上,兩人昨天刨出浮土的表面靜靜躺著幾件雨水洗刷出來的石器,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向上搜尋昨天刮刨的位置,地層內依然鑲嵌著兩件被雨水沖刷出來的石制品。原來,昨天工作時,刨出的石制品表面掛滿灰塵或包在土塊中,沒能及時發現,經過一夜大雨的沖刷,石制品重見天日,十余年追尋的一處舊石器遺址就這樣發現了。再經過2005、2006年的試掘、發掘,該遺址文化遺存的內涵更加豐富,也進一步證實了連續十余年的判斷和追蹤。

啟示
后溝遺址在泥河灣盆地300余處舊石器時代遺址中內涵不是最豐富的,也不是最重要的,但該遺址發現的故事一直在泥河灣盆地舊石器考古技工中口耳相傳,也經常會被當作一個典型調查案例在舊石器考古調查的培訓上講述。該遺址的發現過程包含了舊石器考古調查的很多道理和方法,為我們開展舊石器考古調查帶來很多有益的啟示。
舊石器考古調查要在原生的更新世地層內找到石制品
后溝遺址在正式確認之前很早就進入考古工作者的視野,但是該遺址的最終確認卻經歷了至少十年以上的時間,主要原因是因為連續十余年的追蹤調查僅在地表采集到石制品,遲遲未能找到石制品的埋藏地層,導致對其時代無法明確判斷。該遺址的最終確認,也是因為確認了采集石制品的埋藏地層,進而能夠對其時代進行判斷。
調查過程中要有合理的分析和判斷
從在溝底、坡上采集到石制品,到后來持續的追蹤,直到遺址確認,在這個漫長過程中有一個基礎的分析判斷:該區域的堆積下部為泥河灣層,頂部有較薄的馬蘭黃土,地質時代自早更新世之末至晚更新世,全新世以來的地層堆積很少,周圍區域也未發現晚期遺址或者文化遺物。由此判斷,采集的石制品應該來自更新世地層。2005年的調查,集中精力在剖面頂部的地層內尋找,也是因為歷年調查經驗累積,泥河灣盆地古人類文化遺物多埋藏在湖濱或者河流相堆積內,而不會在深水環境中,再結合發現石制品跌落的位置,能夠大致分析目標位置,進而開展有的放矢的工作,遺址的發現也就順理成章了。
調查要重視相關線索的記錄保存
舊石器時代遺址的確認需要在更新世地層內尋找到古人類的文化遺物,無法斷定時代的文化遺物看似與遺址的確認聯系不大,但這是進一步工作的線索和目標。后溝遺址采集到石器的線索沒有記錄在文字上,但相關信息保存在技工們的口耳相傳中,靠的是考古技工的傳承,這是遺址后來能夠不斷調查的一個重要保障。
調查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
舊石器遺址的發現看似是一瞬間的事情,地層內暴露了石制品,又機緣巧合地被考古工作者發現,意味著一個新的遺址的發現。表面看來,后溝遺址的發現很偶然,一場大雨過后,后溝剖面原生地層內沖刷出了石制品,后溝遺址得以發現。但遺址發現之前,蘊含了幾代技工至少持續10余年的追蹤調查,大雨之前兩位技工對發現資料的精準分析判斷和在剖面上持續的工作同樣功不可沒。
調查要善于利用有力的自然環境和條件
后溝遺址的發現,除了10余年持之以恒的追蹤和重點勘察,還充分考慮了自然因素的影響。在大雨過后,及時趕赴現場核查,在雨水沖刷覆土后的剖面上發現了打制石器。如果忽視這一機遇,打制石器即使被挖出來,也仍然可能因包裹在土塊內或者被浮土覆蓋而無法被我們發現,失去一次發現的絕好機遇。大雨過后,往往能夠沖刷出新鮮剖面或沖刷掉石器表面的浮土,增大了發現遺址的幾率,應充分利用這些有利條件,及時開展巡查、核查,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舊石器時代古人類的活動規模一般比較小,遷徙性比較強,連續活動時間比較短,文化遺物與遺存的豐富程度都無法跟新石器時代及以后階段相比,又經歷了更長久時間的埋藏和環境改造,增加了調查的難度,減少了被發現的幾率。舊石器時代考古更有自身的特點,無法完全通過文化遺物本身來斷定時代,要依靠其埋藏的地層來協助確定,進一步增加了舊石器調查的難度。由于暴露程度不同,或者時機不合適,也導致遺址不可能一次發現,更加不可能通過一次調查來窮盡遺址的發現,需要不斷開展反復調查、核查,對調查線索科學梳理,不斷總結經驗,科學合理分析研判,保持持之以恒的信心,對已有調查線索開展持續追蹤,才能夠不斷有新的發現和突破。
本文得到研究得到國家重點研發計劃項目(項目編號為2020YFC1521500)的資助。
(作者為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文博助理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