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并(湖南)
我在空中,離白云有點遠,思量云朵從身邊飄過,駕上云霧沒有人再叫我蜘蛛人,升入九天,我便是神仙。
活在兩根繩子之間,我膽子有點大,竟然把自己交給兩根繩子,十七層樓、三十六層樓……從屋頂慢慢下滑,釘噴繪、洗玻璃、搞亮化……湖南到湖北,廣東到廣西,南來北往我在空中,白天在空中,晚上做夢在空中,用朝陽擦臉,拿晚霞沐浴,和一煦陽光拌飯。
自我陶醉——有幾人能經(jīng)常在城市高樓屋頂吃快餐?偌大的城市盡收眼底,車來車往像一窩遷徙的螞蟻,城市像一個膨脹的蟻窩,此刻沒有人知道我在空中,他們認(rèn)為墻體巨幅廣告像街邊的樹葉一樣是長出來的;玻璃幕墻是陽光擦亮的;亮化是星星點的燈。這樣更好。沒有人會告訴我的父母、我的妻兒,否則他們一定會為我擔(dān)心,甚至不要我從事這項營生。高樓知道、朝陽知道、藍天知道、白云知道、晚霞知道……足矣!
我不用蹦極找刺激,每一次放索都是一次挑戰(zhàn),習(xí)慣成自然,恐懼和膽顫在陽光下變得猥瑣,甚至踏上白云飄到天邊。
在空中我不待見雨,更不待見風(fēng),有時風(fēng)雨不解風(fēng)情,不請自來, 我無言以對,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不狡辯、不反抗,讓風(fēng)雨自己消停,趁著這天賜的機緣睡他個天昏地暗。
我在空中有詩眼、有文思,有畫意,無不歡顏愉悅……
我的黑夜是白天
夜深,靜如水。
我經(jīng)常夜里貓在新交付的樓盤穿電線,接水管。貓晚上不睡覺,哈哈,我還真像貓。
深夜里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有時我點亮了星星和月亮,這城市不孤單我也不孤單。這城市好像是被我哄睡的,守到她醒來是常有的事,我好似一個守夜人。鼾聲慢慢裝滿這城市,又慢慢消退。我知道哪里鼾聲最濃,哪里鼾聲是和情人一起混合的。
我不寂寞,夏夜有風(fēng)雨來,清爽沁涼,悶熱逃遁,偶爾有遠方的蛙鳴陪伴,雖稀少,也是一種鄉(xiāng)愁。冬夜清冷,提神醒目,困頓逃向黑暗深處,有月光和星光照進來,有種喜氣在流動,慢慢散開,漫延到每套房、整棟樓、整個樓盤、整個城市。躲在暗處的蒼涼駐足不前。
我把時間打碎,在黑夜里耐心地一粒粒撿起,像珍珠一樣串起,慢慢地在每戶一盞一盞點亮。
夜是黑的天堂,遠方黑暗里微弱的一絲光亮就像我圍的那條圍巾,看見了就等同看見了我的女人,我與黑夜為伍,離家時她給我系的圍巾隨我穿梭黑暗,融入夜的最深處。
爹娘年事已高睡眠不多,這樣的深夜應(yīng)已入睡,兒女也定然酣然入睡,夢囈呢喃,唯有我的女人在等夜歸人。
我是盜賊,盜了我的睡眠送給了黑夜,換來他人他日的光明和喜悅。這些房主有部分和我一樣來自鄉(xiāng)村,為了兒女求學(xué)而進城,有搬運工、木匠、泥水匠、的士司機……咬著牙買了這房,他們夜以繼日地勞作,眼巴巴望著我盡快完成水電安裝,好進行下一道裝修工序。我不把黑夜當(dāng)作白天,又怎能早日看見他們喬遷的喜悅呢?
熱熔器熔出PPR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熏不走蚊子,也熏不走黑夜。偶爾剪管子的碎響劃破夜空,驚得滿天星斗一眨一眨地,卻驚不醒這一城的睡夢人。
擦把汗繼續(xù)追趕黑夜,有多遠?明天的太陽一定知道,其實我不需要知道,知道又怎樣?過了明天黑夜依舊。
夜深人靜最容易想很多事,想白天發(fā)生的趣事,有時會呵呵一笑,想偌大一個城市是否只有我一個人醒在深夜,如果有伴,就算不在同一樓盤,也算有緣吧!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在趕夜,黑夜過后陽光不必分辨誰留下的腳印,誰留下的氣味,盡管一縷一縷地斜進來,不必出走,只管住下和陪伴。
手的粗糙擦不去夜的黑,只能織就一張光明和喜悅的網(wǎng)。黑夜是只渡船,把我一次次渡到對岸,對岸有雞鳴、有狗吠、有陽光、有更多的繁華……
夢多半出沒于黑夜,我的黑夜是白天。我想做夢。希望黑夜更長,哪怕像雞一樣睡個覺,頂多就把夢縮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