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強
我在石榴樹下的桌子上寫完了數學作業,公園的掃地大爺恰好經過:“小姑娘,還在等啊,說不定她今天不來了。天馬上黑了,外面不安全,早點回家吧。”謝過他的勸告,我說陳果果馬上就到。
這個公園是三十多年前建的,如今已經荒廢了。掃地大爺走后,偌大的天地就剩下我一個人。起風了,雜草和樹葉在黑暗中發出恐怖的“沙沙”聲,我感到有些害怕。
又等了一會兒,陳果果匆匆忙忙來了。看見縮在角落的我,她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是跟你說了,今天可能有點事,如果我沒來你就早點回去嗎?”
“你說可能有事,又沒說一定不來。”我反駁道。
“喔。”陳果果俏皮地笑了起來,“那萬一我不來了,你就一直在這里等下去啊。”
“我還不是怕我走后,你又來了?”我一臉氣憤,“再說了,我等了你這么久,你居然好意思責備我。”
她從書包里面拿出一根棒棒糖遞給我,我把它放進嘴里,臉上仍然裝成不滿的樣子。
“今天你脾氣很大啊。”陳果果直言,“說吧,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才滿意。”
我打開手機的電筒,指著石榴樹上一個位置:“看到那兩個大的石榴了嗎?你幫我打下來。”
石榴掛在離地很高的位置,她撿起一根棍子,可棍子很短,她費盡全力蹦得老高也還是夠不著。看著她略顯笨拙的動作,我的氣一下子就消了。在學校里面,她是一個行為舉止特別大方的人,可沒想到也有這樣的窘態。
“沒有辦法,太難了。”
陳果果無奈地放棄后,我把她手上的棍子拿起,用力往上面拋。我拋東西一向很準,很快就把石榴打下來了。從土里把它們撿起,給了她一個,自己一個。
回家的路上,我和陳果果并肩而行有說有笑。我和別人說話,總是說著說著就無話可說了,但我跟她老有說不完的話。
我永遠相信,這世上沒有比我和陳果果更好的友誼。
小學,我和陳果果做了三年同桌,雖然中間斷斷續續,但老師說我們總倚靠在一起,就好像做了整整六年同桌一樣。初中,我們扎扎實實做了三年同桌,每天無話不聊。現在雖然不同班了,但也是校友。我們班級之間相隔不是很遠,如果下課有時間,我們一定會聚在走廊上閑聊。

我和陳果果的共同點很多,簡直數都數不清,比如我們的成績都不錯,都喜歡看課外書和畫畫,父母都相互熟悉。只一想想,我就覺得我和陳果果實在太有緣分了,不過說到差異,也不是沒有。
小的時候大人看到我們,會統稱為兩個可愛的小孩,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長越好看,而我則相反,用一句流行的話說就是——有點長殘了。現在,大人們看到我們仍然說她是漂亮的姑娘,對于我,他們換了一種說法,說這個姑娘長得好高啊,吃什么東西長大的,是不是經常喝牛奶。這時我會非常奇怪,老實說,我僅僅比陳果果高2厘米,但他們就是死命夸我的身高,好像憑我的身高就能去打排球似的。
每次看到我不高興,陳果果就會對我說:“別說2厘米,就是1厘米,也是很大的差距。大人們都是過來人,他們肯定非常清楚身高的重要性。”
雖然我知道陳果果是在變相地安慰我,但我還是很開心。而且陳果果在學校里面那么受歡迎,作為她最好的朋友,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我們有一個秘密基地,就是那個荒廢的公園。我們常常坐在石榴樹下,有時做老師布置的作業,有時談論一些小秘密。為什么會選擇那里,除了公園風光好之外,主要是因為人少,我們覺得那里是獨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有一次在石榴樹下,看著一堆嫩綠的葉子簇擁著一個石榴果實,我忽然想起長得好看的女孩會有很多男孩追。這時我的腦袋里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陳果果會不會早戀?如果真的發生了,那么我和陳果果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親密無間。為了保護我們的友誼,我和陳果果約定,誰都不可以早戀,如果誰違背,那么我們就絕交。
陳果果聽后對我做了一個鬼臉,說那是不可能的事。別說她自己不愿意,她的父母也是三令五申,萬萬不允許她那么干的。
我把石榴帶回了家,卻沒有一點想吃它的欲望,于是把它放到了冰箱里。
第二天,D從外校轉到了我們班。他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是那種很清秀的男孩子。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出奇地內向,班主任叫他上去介紹自己,他只簡單地說了一句“我叫D”就滿臉通紅地下了臺。
或許他性格柔和,不善于表達,又或許他的內心藏著一團火焰,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有一種很想去認識和了解他的沖動。雖然我和陳果果有約定,但我就是想和D交朋友,僅此而已。
我知道D不可能主動和我打招呼,于是我思來想去該怎么向他介紹自己。然而在我的醞釀還沒有結果之前,我看到了令我非常郁悶的畫面。
我和陳果果在學校周圍的奶茶店里遇到了D。陳果果和D明明之前都沒見過面,但她卻要D幫她買兩杯黑糖珍珠奶茶,那可是奶茶店最貴的品種。以前陳果果別說要求男生請客,就連別人主動送來的禮物都是直接拒絕的,可現在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居然對一個內向的人提出這么過分的要求。更可氣的是,D答應了。雖然陳果果把其中一杯奶茶給了我,但我覺得她這明顯是在借花獻佛。
D一個人孤單地坐在角落,桌上放著一杯普通的奶茶。陳果果一邊喝著奶茶,一邊跟我講數學上的難題。看著這一切,我實在氣不打一處來,故意對陳果果的話不做任何回應。
她感覺到了無趣,用手敲了敲桌子:“你是有什么心事嗎?”
我回過神來輕描淡寫地說:“沒有,我只是覺得你說的那些題目很簡單,應該每個人都能做出來。”
陳果果又問:“那你想知道為什么D會請我喝奶茶嗎?”
我心里窩火極了,難道她非要我說“是因為你長得漂亮”這句話嗎?
“我沒興趣知道答案,你也千萬別和我說。”
陳果果不再說話。
自從奶茶店的事情發生后,我開始和陳果果疏遠。正常來說,我去班上要經過陳果果的班級,但我偏偏舍近求遠,繞到最右邊的小樓梯。整整一天,我都刻意避開陳果果。
休息的時間,我沒有去找林果果玩,而是無聊地坐在教室轉筆。不過我天真地想,此時陳果果心里一定很不安,她明天就會來向我認錯,到時候我可要狠狠地批評一下她的危險行為。
第二天,陳果果并沒有按照我的想法行事。相反,晚上我在街道的拐角看到了陳果果和D,他們肩并肩往前方走去。如果他們在岔道口分別,各回各家也就算了,可是陳果果絲毫沒有回家的打算,依然跟著D向前走去。這么晚了,他們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我記起中午的時候,班上一個特喜歡八卦的女生說,她看見D和陳果果在街上手拉著手。
我的猜測被證實了,他們一定是趁著夜色在約會。毫無疑問,陳果果違背了我們的約定。就兩天的時間,他們發展的速度簡直堪比火箭。D那么內向,想也不用想,一定是陳果果主動的,肯定是的。
馬上就要高三了,這是多么重要的一年,她怎么可以做那種事,不但不考慮自己的前途,也影響D的學習。我沒有想到陳果果居然是這樣的人,我們相處了這么多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覺得和陳果果做朋友,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我在家翻出陳果果送我的東西,擺了整整一桌子,“奧運五福娃”,“魯西西系列”全集,一本畫冊,一枚金屬銀杏書簽……我清楚地記得每一件東西的來歷。“奧運五福娃”是她去北京特意給我帶的,那幾個娃娃都很貴,是陳果果求著她爸爸給我買的;“魯西西系列”是我十二歲生日那年,她存了一個月的零花錢為我買的禮物……
桌子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彌足珍貴,我實在沒有親手丟掉它們的勇氣。我把它們裝進了一個黑色的袋子里,對準備扔垃圾的媽媽說:“順便把這個也扔了。”
媽媽走了出去,下樓梯的腳步聲傳到了我的耳朵里。她越往下面走,我的心就越不安。終于,我迅速打開房門,猛地跑了出去。我慌張得連拖鞋都沒換,不過好在在媽媽走到垃圾桶之前,我及時地把袋子拿了回來。
我把東西保存下來,并不證明我想維系我們的友誼。不管怎樣,我必須徹底斷絕和陳果果的關系。雖然我暫時只有她這一個好朋友,但在女生占絕大多數的文科班,我還怕找不到一個知心朋友嗎?
我開始過起沒有陳果果的生活。
我的數學好,陳果果的英語好,平時我有英語問題都是跑去問陳果果的,可我現在卻選擇去請教不太熟悉的英語課代表。或許是習慣了陳果果的講題方式,雖然課代表講得很好,但我總覺得聽不懂。
我給座位周圍的女生發糖果,她們非但不感謝我,還竊竊私語:“是不是陳果果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她才轉過來結交我們?”
我根本無法忍受這種生活,我想回到過去,去過有陳果果在身邊的日子,可陳果果違約在先,她肯定很心虛。陳果果是一個很愛面子的人,等待她來找我,不知道要猴年馬月了。
“陳果果,我知道你現在很為難。其實,就算你違背了我們的約定,我也不介意我們繼續做朋友。”我從本子上撕了一張紙條,寫下這樣一句話。為了不讓陳果果尷尬,我沒有直接給她。我去商店精心挑了一個粉紅色的小玻璃瓶,把紙條放到里面。
來到公園,有兩個小女孩坐在草地上看同一本漫畫書,她們一邊看,一邊大笑。從前,我和陳果果也經常在這里做同樣的事情,那時候的我們真是形影不離。
中午太陽出來是一件不妙的事情,看到地上孤零零的影子,更覺孤獨。算下日子,陳果果已經有四天沒有來這個公園了,整整四天。這四天時間,難道她的心里只有D,根本記不起我的存在嗎?我有點不甘心,很想把玻璃瓶砸了,但思考再三,還是把它放到了石榴樹下最顯眼的地方。
唉,為了友誼,委曲求全算不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作為她最好的朋友,我有必要提醒她,就算她做了什么不好的行為,也不應該占據太多時間,學習還是我們首要的任務。
我去陳果果班級把她叫出來:“你今晚有空嗎?如果沒事,放學后去下公園。”
“前幾天很忙,不過從今天起,以后都有空了。”
我問:“忙什么,最近都沒有看到你。”
“你還記得前幾天請我喝奶茶的那個男生嗎?他是我一個遠房親戚,他的英語差到極點,除了26個字母外其他什么都不會。我英語還算可以,他媽媽要我輔導他。這幾天晚上,我每天去他家給他補習基礎,真是忙死我了。你要知道,那兩杯奶茶可不是我平白得來的。”感慨了一下子,陳果果又自嘲起來,“不過從結果來看,我好像不是當老師那塊料,他仍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媽媽決定給她請一個專業老師。”
聽了她的話,我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半分鐘。陳果果往我的背上捶了一拳:“你又怎么了?”
我摸了一下頭,想了想:“沒什么,我突然想起,今天晚上還有事。你最好也別去公園了,一個人去不安全。”
她疑惑不解:“你最近怎么了?老是莫名其妙的。”
我必須趕在陳果果之前把石榴樹下的玻璃瓶拿走,千萬不能讓她發現了。
放學后,我快速向公園走去。到達公園之后,發現玻璃瓶沒有打開的痕跡,我不由松了一口氣。
我朝上面望了望,石榴樹高高大大,深咖啡色的主干長著茂密的樹葉,可不知為什么,樹上的石榴果都那么小,就如同我的大拇指一樣,也不知道它們什么時候能夠長大。
我忽然想起了上次我打下的石榴,它們應該是這棵樹上最大的兩個。我一直把我的那個石榴放在冰箱里,幾天過去了,我不清楚它爛了沒有。我跑著回了家,打開冰箱,石榴的皮稍微有些黑了,但看起來還算新鮮。
我把它剝開,嘗了一口,不禁叫出聲來:“啊呸,真酸!”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