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生的情懷（組詩）

旅途

這些年不停漂泊，淡去欲望、風景、焦灼與背影

不知該如何歸置自己才更為恰當

快樂徒有其表，陌生從每一天早晨開始

記不清到過多少地方，鄉村、都市、山川河流

以及北國雪野、南隅海灣、嚴冬與酷暑

時而乘車，時而徒步

聽天空的魚和水中的鳥兒一同嬉戲

理性之獸在我內心奔跑，多想靜下來

沏一壺好茶，攀附可乘之機的流年，覓尋

可以安放余生的寓所

遁入黑夜，追逐的高尚隱于無際

迷失在浩渺星空，之前的境遇禁不住朔風

立起一堵墻，渴念中在居住，如夢

又貌似親身的穿越

那么，還要多少次無知無畏，情惘然同

不該背負的繁縟末節，懸疑的沉重

總是繪聲繪色相伴左右，想要的結果

全是出繭翩躚的蝶，美麗幻化

不及饑腸轆轆時，走向遠處的一縷炊煙

與未盡的路更近一些

酷暑

在廣州轉車，出站就聽路邊人嚷嚷，今天

是今年最熱的一天，我不覺得驚奇

遠遠看烈日像魔幻的吸盤籠罩站前廣場

地面隨時可能懸到半空，疾步散去的人群

行姿狼藉，仿佛被猛獸追趕

空氣燙傷了呼吸，地表掀起齊腰的熱浪

好在我只是途經換乘，而我的終點

也是百越南國，只要不灼傷相思

亦不負往返八千里日夜兼程

廣場西南角，一棵老態龍鐘的小葉榕

樹冠下垂的髯須也不如從前淡定

樹蔭里站滿了人，蟬鳴嘶啞，無處棲身的熱

上天入地亦是枉然，轉身進站

還有四小時上車，等待深吸幾口內斂之氣

太陽仍不罷休，爬上玻璃幕墻追來

無奈于冰火兩重天，避開外面的焙烤

內心的急切還是汗流浹背

那明天呢？會不會有我想象的一場雨

如期飄進與你四目相對的瞬間

伴一縷縷刮自前世的風，至漓水岸邊

斜徑長亭，沐徐徐清涼，而非夢奢

反復無常

梅雨季節很容易感染情緒，邁出家門

不知哪來的雨噼里啪啦攔住去處，我猶疑半晌

傘就掛在門后，舉手之勞的事兒

竟站著沒動，總是面對許多一般性常識

優柔寡斷，覺得無關緊要，抬頭看看天空

烏云就那么一小片

只需快走幾步，來到陽光里

抖一下影子，落在身上的雨霎時蒸發

這樣的時刻往往沒風，高溫潮濕，氣壓偏低

皮膚失去敏感，擇一側蔭涼的路邊棲身

仍覺悶熱，樹葉亦透著無奈

眼睛里沒有一瞥柔爽之地，意念尚存

幻來國民女子，煮水、沏茶

用青花蓋碗、明前春蕊

趁熱慢呷，不枉詩書洋溢的那番清涼

驅走目光的悵然若失，且留些興致

去海邊，心不那么輕易靜下來

層層洶濤拍打著天際

偏信理性生活得太久，似水流年

所能擁有的也就剩下自己，失去的是

我捧在手上的靈魂

我以為的存在

我以為的存在尚未擺脫虛無，夢還是夢

聽到了什么實話實說，良辰吉日都不應錯過

本能先放一放，故事講到一半

突然被叫停，我已不是我，你還是你

天涯海角匹在一起，也會風生水起

模糊的界線棲風如草，透明無痕

摸得著卻看不見，深陷其中，亦覺身居世外

我自詡的愛屋及烏，佛說如實關照

有些事不能假設，美到絕倫亦超出了美的范疇

抑或妖氣太重，嗅不到煙火味

滿目的亂云飛渡，從我到你，中間一炷香

閉上眼靈魂到處裸奔

還有多少親密無間，激情澎湃，去往矣

折返大宋婉約，遠不及晚明秦淮

扇面上幾葉寫意的蘭，瑟弦幽迴漪漣

恍然中不覺又覓一隅心宿

背靠一棵兀自的樹，云河從頭頂飄過

沒有離愁別緒，遠方清澈，孤獨穿上了盛裝

我和若干年前一樣，莊重地捧起書

翻到描寫你的那一頁，放聲讀出午后旖旎

不會在意鳥鳴盤旋抑揚頓挫的上空

夜飲

火車晚點，出站駛入黃昏，向北

原本有大半個時辰相伴夕陽，左邊的車窗

沒留下一幅風景，仿佛狂奔在長長的隧道里

沒了那份預想的浪漫，好在允許抽煙

兩節車廂連接處，翻云吐霧，之所以坐綠皮火車

因為嗜好得以尊重，有自由才叫旅行

我不想為趲程而委屈性情，慢未必都是庸怠

起碼不因目的才去疲于奔命

臥鋪車廂十點熄燈，但沒那么快安靜

相當一部分乘客會旅途興奮，至于為什么

想過，沒有結論，算是幾十年經驗之談

通道地燈光暈散發著微弱的幽秘

仿佛穿行大地之夢，我輕輕斟上酒

與時間觥籌交錯，抿一口孤獨

臉轉向窗外，思念的情境觸手可及

直覺中有人和我一樣難以入眠

是你嗎？我轉瞬間，釀一汪星空在杯子里

生命無所不在，如影隨形，飄忽欲醉

皆出自冥想營造的真實，怎管它晝夜相疊

哪怕隔著人仙兩界

愛是最不能掙脫的神諭

黎明札記

大雨暴雨蔽天逐日，肆虐江西、湖北、皖南

我從深圳出發，按列車正點時刻

行至九江亦東方既白，今天一晚再晚

車速緩慢，到了吉安天色已微明

以為自己睡懵了，猛地坐起來，凝望窗外

才知道玻璃上的啪啪聲不是在夢中

冀待的黎明沒如我愿，孤帆遠影，黃鶴江天

綿延的青翠欲滴，疊嶂峰巒，晨光冉冉

且被望不到邊的湍濁夷為澤國

烏云像大風所破的屋頂，樹冠如掙扎的溺水者

驚愕之余，目光隔著車窗瞬間癱軟

蒼穹之下，大美山川怎會有這般狼藉

火車變成蠕動的憂患慢慢爬行

時速不到二十邁，余下的一千公里

已不再是距離的概念，雨水浸軟的路基

承載的不單是抵達，汽笛發出祈禱的心聲

躲進云層的萬里晴空，盛夏朗朗

想必該諳熟什么是人間的感天動地

臉一直貼在車窗，心懸車外，剩下的旅途

從想象里索回時間，兌換尚未下完的雨

海舒，詩人、作家、藝術評論家。湖南長沙人，客居江蘇多年，現居深圳。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1991年參加詩刊社第九屆“青春詩會”。曾在《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歌報月刊》《文藝報》等報刊發表詩歌、小說及文藝評論等800余首（篇）。出版過《流浪的太陽》《純情時代的戀歌》等著作。多次在全國詩歌大賽中獲獎。作品被收入多種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