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度陜西省社科界重大理論與現實問題研究項目“改革開放以來陜西文學的鄉(xiāng)土魔幻特色研究(1979-2019)”(2020Z207)的階段性成果。
摘? 要:賈平凹《秦腔》充滿了大量的魔幻敘事,賈平凹在《秦腔》中通過魔幻敘事展示他的鄉(xiāng)情鄉(xiāng)愁,展示他的宗教思想,展示陜西文學的鄉(xiāng)土美,通過“瘋子”引生的瘋與癡將《秦腔》中的魔幻敘事表現得淋漓盡致,本文著力研究“瘋子”引生的瘋與癡,并進一步探究賈平凹使用魔幻敘事的功能。
關鍵詞:秦腔;魔幻敘事;引生;瘋;癡
作者簡介:尹艷艷(1983-),女,碩士,西安交通工程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4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9-0-02
賈平凹《秦腔》塑造了文學史上一個經典的形象“瘋子”引生,通過對引生的瘋與癡的描述,展示了鄉(xiāng)土魔幻敘事的寫作手法,魔幻敘事不僅僅是給小說披上一層神秘的外衣,更是向讀者展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土生土長的道家文化的魅力,外來佛教的影響和陜南商洛丹鳳縣的風土人情,除此之外,《秦腔》呈現出豐富的精神維度—寬容和慈悲,賈平凹說:“我寫的是一堆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1]可是,它“以細枝末節(jié)和雞毛蒜皮的人事,從最細微的角落一頁頁翻開,西沙蔓延、泥沙俱下,從而聚沙成塔,匯流入海,渾然天成中抵達本質的真實。”[2]雖說整部小說講述的是一地雞毛的清風街日常生活,可是讀畢,感受到的是萬宗歸一的引力,及積極向上的生活態(tài)度和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
一、引生的瘋癲
小說一開始,引生和三踅打架,旁邊人說:你這引生,真是個瘋子![3]引生是瘋子嗎?唐寅《桃花庵》中兩句是這個問題的最好的詮釋:“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文學作品中塑造的瘋子形象并不少,但是經典的形象,賈平凹塑造的引生便是其中之一,而這個引生更接地氣,猶如走在鄉(xiāng)間田野的一位故人。謝有順說,引生既是“至愚”、“至神”的敘述者,也是整部《秦腔》中最仁慈又最寬容、最悲哀又最快樂的人物。[4]
引生說他能治夏天智的病,砍掉癢癢樹上的瘤子,夏天智身上的瘤子就消失了,夏天智身上的腫瘤和癢癢樹上的瘤子之間所具有的關聯體現了賈平凹的天人合一的道教思想。同樣,據引生描述,新生用手扶拖拉機在果園拉土,拖拉機失控在楊樹上撞了一個坑,當天晚上樹葉就開始響,第二天沒有風卻響得更厲害了。大清寺里白果樹流淚,天晴著,白果樹下卻濕了一片,再看是一枝樹股的葉子上在往出流水。[5]賈平凹所使用的魔幻敘事,是中國化的甚至陜西化的魔幻敘事手法,打上賈平凹風格的深深烙印。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6]宇宙自然是大天地,人則是小天地。人和自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一切人和事均應順應自然規(guī)律,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莊子·達生》曰:“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莊子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7]季羨林認為,天人合一,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天人合一就是人與大自然要合一,要和平相處,不要講征服與被征服。現代社會中,人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更為重要和可貴,是中國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必要保證,是中華民族延綿不斷發(fā)展的必要條件。
二、引生的癡情
引生到夏天智家的紅苕窖為夏天義尋找簸箕蟲,引生聞了聞手帕,這件手帕是引生按照趙宏生的古方施了“魔法”的,引生恍惚當中,看到白雪穿著紅鞋正在下紅苕窖,文中是這樣描寫的:“下來的先是一雙腳,左腳踩在蹬窩子里,右腳在空中懸著,那是一只紅色的皮鞋。我把腳握住了,腳卻收了上去,皮鞋就在我手里”[8],“我看著懷里的紅皮鞋,紅皮鞋變成了簸箕蟲鉆進小布袋里”[8],這一段的描寫相當精湛,但這一切都是引生的美好幻想,是賈平凹魔幻敘事寫作手法的體現,白雪并沒有下到紅苕窖,事實上,白雪看到引生進了院門就轉身進了堂屋,直到引生離開,白雪都沒有出來。賈平凹借此表現引生對白雪的情癡,又假借紅皮鞋變成簸箕蟲彰顯魔幻敘事,增加了神秘感和夢幻色彩。
賈平凹的故鄉(xiāng)在陜西省商洛市丹鳳縣棣花村,他說,“我已無法擺脫商洛,如同無法不呼吸一樣,如同羊不能沒有膻味一樣。”[9]賈平凹在19歲那年離開了故鄉(xiāng),去了西安,可是故鄉(xiāng)的魂魄融化在他的血液里,清風街就在他的故鄉(xiāng),《秦腔》里的一草一木在故鄉(xiāng)都可尋得蹤跡,是對故鄉(xiāng)的緬懷。賈平凹說,“在我的家鄉(xiāng),秦嶺深處,小盆地被山層層包圍,以前偏僻封閉,巫的氛圍特別濃,可以說我小時候就生活在巫的環(huán)境里,那里人信佛釋道,更信萬物有靈,什么神都敬。”[10]賈平凹幼時的生長環(huán)境相對閉塞,村落處于山巒環(huán)繞之中的盆地,村里有人生病,不去醫(yī)院,而是找村里的陰陽先生,割破眉心放血,在《秦腔》中趙宏生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巫文化在當地盛行,求神拜佛蔚然成風,《秦腔》中夏天義聽了俊奇的建議,將雞蛋系在紅繩上放在火上烤,丟了魂的人吃了烤過的雞蛋魂魄就會回來,夏天義是為了給引生招魂,因為夏天義在引生的碗底放了草節(jié),暗指引生所做之事是“畜生”所為,引生就犯病了。俊奇說引生是丟了魂,說他娘也丟過魂。俊奇說:“拿一根紅線纏在一顆雞蛋上,然后把雞蛋在灶火里燒,等雞蛋燒成炭了吃下,再喊叫她的名,她應著,魂就回來了。”[11]
引生是癡情的,對白雪是癡情的,對土地是癡情的,對秦腔是癡情的,他的癡情讓我們感動,他的癡情讓我們憐愛,可是他的一腔癡情,一開始沒有換來白雪對他的愛,沒有換來土地對他的愛,沒有換來秦腔對他的愛,然而,在《秦腔》結尾處,我們似乎感到白雪在離婚后逐漸開始接受引生對她的愛慕了,這同時也是賈平凹的一種寄托和厚望。七八十年代的農村村民背井離鄉(xiāng)去了城市,拋棄了故鄉(xiāng)的熱土,遠離了故鄉(xiāng)的人們,村民和他們曾經賴以生存的土地一步步走向分裂和消亡。夏天義說農民沒有農民的樣子,一生漂浮無根基猶如浮萍。對此,賈平凹通過引生表達了無奈和無力感,賈平凹在后記中寫道:“樹一塊碑子,并不是在修一座祠堂,中國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強大,人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需要活得儒雅,我以清風街的故事為碑了,行將過去的棣花街,故鄉(xiāng)啊,從此失去記憶。”[12]這部小說出版于2005年,再回首,已有15年的時間,中國的改革開放在這一時期經歷了風雨和成長,逐漸趨于平穩(wěn)并提出進一步深化改革開放,中國以全新的面貌走向世界,陜西加快了全球化的進程,陜西文化吸引了更多的外國人,而陜西傳統(tǒng)的藝術形式正在復蘇,秦腔被稱為中國的搖滾樂,再度流行起來。小說結尾處,引生和白雪的故事是開放性的結局,但是隱約中讀者能夠感受到在引生的不懈堅持和追求下,白雪也逐漸敞開了心扉,逐漸接受了引生的愛,實際上,賈平凹是在借白雪逐漸接受引生的愛,預示有一天傳統(tǒng)文化的最終回歸。事實證明,改革開放歷經了四十多年,時至今日,一度被大眾遺棄的秦腔等傳統(tǒng)文化已再度回到了大眾的視野,甚至掀起了推崇傳統(tǒng)文化的熱潮。
三、魔幻敘事的功能
魔幻敘事是賈平凹《秦腔》寫作的鮮明特點,絕不是故弄玄虛,縱觀整部小說,魔幻敘事在《秦腔》小說中有以下四個功用。第一,增加小說的神秘感,彰顯地域魅力。《秦腔》這部小說是以賈平凹的故鄉(xiāng)陜西省商洛市丹鳳縣棣花村為原型,采用了“以實寫虛”的寫作手法,再現了作者故鄉(xiāng)的風土人情。秦嶺深處的棣花村,偏僻的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造就了獨一無二的棣花村的風土人情,而丹鳳縣方言隸屬關中方言東府話,賦予《秦腔》這部小說獨特的魅力,通篇小說是以人物方言對話為主,彰顯了關中方言東府話的魅力,關中方言具有悠久的歷史,有很深的文化積淀,說起來直率,聽起來親切,增加了小說的特色和魅力,君亭說:“那我就不等你了,你好生服侍他,有什么事只管來找我。”[13]用普通話讀起來好聽,用方言讀起來更過癮,更有味道,如同吃了一碗澆了辣子的油潑面,嘹咋咧。
第二,賦予小說人物角色個性和氣質,增強人物的傳奇色彩。小說的多數魔幻敘事都是通過引生完成的,引生被賈平凹塑造成一個“瘋子”,通過這位“瘋子”的瘋與癡把魔幻敘事手法表達得淋漓盡致,“我就是在這個傍晚回到了清風街。我在煙霧里走,飄飄的,鬼抬了轎,一下子覺得街巷的房子全矮了下去,能看見了各家門窗里的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還有雞豬貓狗。”[14]引生猶如飄蕩在人間的孤魂野鬼,亦如神一般,能看到清風街里發(fā)生的一切,賦予了引生“神”的特質。“在我倒地的一剎那,我的靈魂跳了出來,就坐在路邊的電線桿上。我看見我倒在地上像一頭被捅了刀子的死豬,眼睛翻著,口里吐了白沫。”[15]引生聽說白雪又要走,他的癡病又犯了,瞬間靈魂出竅,能看到身邊發(fā)生的人和事。賈平凹塑造的引生,既瘋又癡,既有大愛又有小狡黠,既惹是生非又不計前嫌,既超越看透一切又饒恕寬容一切,既是通透的人又是至圣的神。
第三,推廣陜西文化乃至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全球化進程,與世界文學接軌。魔幻現實主義起源于拉美,在中國經歷了融合和發(fā)展,形成了中國特色的魔幻現實主義,而其中就有許多陜西籍的作家,賈平凹就是其中之一,在許多作品中透露著魔幻敘事,它是陜西化的魔幻敘事,甚至是具有陜南特色的魔幻敘事,《秦腔》這部小說將陜南化的魔幻敘事展現地詳盡透徹,這部小說在2008年獲得了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從此陜西文學及文化走向了中國,走向了世界。
參考文獻:
[1]賈平凹,《秦腔·后記》,《秦腔》,作家出版社,2008年,第518頁。
[2]賈平凹和王彪的對話:《一次尋根,一曲挽歌》,載《南方都市報》2005年1月17日。
[3]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1頁。
[4]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代序一第14頁。
[5]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261頁.
[6]王弼,注;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66。
[7]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400頁。
[8]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9]2018年“賈平凹與中國當代文學”全國學術研討會上的講話。
[10]2016年4月13日,賈平凹受邀在華中科技大學當代寫作研究中心的“春秋講學”開始了文學課的第二堂講座。
[11]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479頁。
[12]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519頁。
[13]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143頁。
[14]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59頁。
[15]賈平凹.秦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年,第2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