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瑩的詩

紫玉蘭

水汽繚繞的海蜃里

貌似精致的象牙塔

粗糙守不住靈魂的回音

書以神的樣子安然寧靜

曖昧的時辰

雨水在石階上鑿出窟窿

陽光不忘布施金色的預言

黎明趕著黃昏

黃昏追著黎明

月亮與流水的影子

雪和夢走進了文字

紫色玉蘭的枝頭

累累的蓓蕾

一步一韻

灶臺

親手點燃的蜂窩煤

幽藍舔舐著小火焰

想象先人衣缽

盛滿古色的味道

鋁制蒸鍋盤踞在灶臺兩端

中間是調味的醬料

大蒜彎曲的軌跡

炒作鹽白的分量

指明一場橙綠橘黃的重逢

沒有紅酒、香檳、威士忌

身旁時有蟲的振翅聲

啃一堆瓜子就著杧果

看一個孩子或是姑娘

工筆

描進黃昏的靜謐

隱約的工筆香味

陽光，一絲一絲地凝視

時間被影子深鐫進操場

一排長出翅膀的樹

幾點褶皺的事物

一個中年人的恍惚

冰雹的繃帶很快消散

彩虹的傷病很難結痂

等不同色彩從地下躥出來

和白云交談

開出金色的花

陶冶明年的水色，天光

剪刀

掃蕩一冬的憂郁

工蜂一路的清歡

在花朵間搬運香氣

釀造細微的糖分

燕尾的剪刀

把霜天剪開一角

剪出一縷春風

剪出一片曦光

剪出一枝桃、一樹梨和一株細葉柳

剪出許多打鬼的鐘馗

守住每一道門

以這樣的方式

折疊好春色

舊宅

深灰的老墻偎依著病了的青藤

門環像黑漆漆的眼睛

正列舉你的缺陷

給瓦霏安上尖喙

啄響

掛滿蜘蛛的網子

星光撒野

叩開塵封的門環

徘徊在夢與醒的縫隙

屋檐下的水漬是時光臉頰上的

兩行清淚

那是風的靈魂

在闡釋著水的歡樂

宋詞

風吹醒趺坐的菩提

平戎策失落在村巷里

被積攢下的烽煙

把瘦金體、東坡肉和梧桐雨

從肩頭統統卸下來

披在半闋宋詞上

打一壺散裝燒鍋原漿

記住醒來的過程

和在瓦礫堆

翻找詞條的詞人

今生走進來世

是一個玄妙的傳奇

清甜

越過冬的大雁

飛過鎮海樓

把隊列，從人字

變為，心形

列巴一樣的土壤

秋的畫意太過稠密

過了那個經緯度

風就把月亮撕破了嘗嘗

看看是不是，更為清甜

酒在縫隙里

努力孵化著黏合的花

風，酒和人

都是烈性的好

過年

電光炮如胭脂漣漪般的紅暈

一放就是千樹

許久沒有車經過的國道

繞成一只勾人的魚鉤

一只喜鵲在金橘樹上清唱

收獲路人的目光

咔嚓，手機的一只鏡頭

就收下整個山鄉

不想感懷歷史的滄桑

悄悄透析偉大與渺小的內涵

在古老的方志里

打聽它的籍貫、年齡、性別和生日

包括晾曬的藤茶、蒸籠里的艾粿、清香

的土雞湯

黑白

有些黑是夜的

有些黑是漆的

有些黑，是整個屋子的

比紗帽還伸手不見五指

有些白是洗白的

有些白是染白的

有些白，是質地白

月亮給生漆家具錯穿上一身白衣

芝麻給牛奶沸騰里加上一行油膩

黑與白

共擁有一頁風調雨順的日歷

隔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被黑白構建的那些靜物

妍麗如花

不離不棄

迎春

風領著稻花香走進村莊

掬起了草芽的芬芳

暗夜才要漫過山崗

只一個吻

迎春就探出生命的鵝黃

在霞光的凝香中伸展

為一座村莊祈禱煙火

交出它靜謐的蔥蘢

交出它燦爛的金黃

白天盛開的所有張狂

隨著漸濃的夜色

一點點地膽怯起來

驚蟄把它的色彩

悄悄賣出了高價

青蛙

高過墳頭的青青草

入夜后，拍著軟風輕輕地睡下

天邊掛著一片螢火蟲

招惹舊房的紅瓦

柴灶在抽著煙鍋

蒸籠里吧嗒吧嗒

窗外不停地還有

青蛙的嘴巴

叫一聲

好一朵野菊花

叫一聲

還有其他的其他

包括臉頰的雨水來不及擦

包括丟了鞋滿是泥的腳丫

板栗

茂密青翠的綠葉

不知不覺中開始貧血

落地，薄吻泥土的溫存

等松鼠青澀的腳步跑過

琥珀美麗的雙眼

再次被赭石的果實誘惑

一個毫無溫度的反彈

板栗就從凄艷處

裂開緊縮的依戀

下一秒就將站成霧凇

映照深秋背后那些墻壁

燃燒

穿透夢的壁障

侵染夜的安寧

豆芽菜的字母或豆腐塊的方正

瘸子似的句法和生硬的韻腳里

思想和記憶冷冷地燃燒

在用錯的每一個標點里

在每一次分行的回車中

在厚卷的清冷中萌芽出

更新更冷的清冷

有人說，寫作是燃燒

我才想起小時候

化學老師騙我說

燃燒

都是發光發熱的

藤蔓

生命盡頭的藤蔓

撐起了一個拱形的門

與時間不停地刮擦

仿佛被誤解的唐絲宋瓷

點亮揚揚抑抑的青煙

靈魂的陰影部分

在夕陽中靜待羽化

人生與文章

都是按了回車

就再難以后退

等著空格敲開詩章

等著茂密、柔軟、腳步和豐盈

油菜

春風一陣短一陣長

夢話般地吟唱著山鄉

綠茵茵的巖茶園子

一張張地鋪展開來，敷在

春天最細軟的毛孔上

倒春寒的臃腫

立馬消退起來

一壟油菜黃

感悟靈魂一次次地牽引

弓著身子在田間

收割春天

水稻

溪流揮發清新的水汽

兩岸蘆葦搖擺如伴娘

露白的珍珠

在荷葉的凝眸處滾動

欲滴的綠從上往下傾瀉

路旁的芭蕉、紅薯和箬葉

在晨光中等著誰去結拜

自從天空收藏了星星的隱私

思念就像五月的雷聲一般

真假莫辨

自從夜成了夢和靈魂的宿主

我們的回憶

也開始漸漸長成中秋的水稻

青黃不接

白粥

砂鍋里煮著白粥

慢熬是一種態度

生靈都是時光的羔羊

多少開心是因為模糊

在段落間認真尋找驛站

萌生暖意

把微信末頁當作感情歸宿

煙火蔥蘢

那條高鐵鐵軌

像是春天

寫給自己的一張張留言條

反正，房間高度只有三米

反正，飛機不會飛過螢火蟲

作者簡介：林瑩，1981年生，歷史學碩士，福建江夏學院黨委宣傳部助理研究員。系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福建省寫作協會會員、福建省傳播學會會員、福建省口才與演講協會常務理事。在報刊上發表散文、通訊等五十余篇。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