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疑案

于小漁

程昱是星湖派出所頤和社區的社區民警。冬月初七一早，還不到七點，他就接到了社區居民王穎璋打來的電話。王穎璋急切地說道：“小程，我家被盜了！”程昱說：“王老師，你別急啊，我馬上就到！”他馬上又給助手于濤打了電話，讓他也趕過去。

二十多分鐘后，程昱來到了頤和社區十六號樓四單元八層樓道里。王穎璋正焦灼地等著他呢。

程昱問道：“王老師，你怎么發現被盜的？”

王穎璋指了指門鎖說：“你看，門鎖被撬了！”

程昱一看，確實，門鎖被撬了。他馬上打電話通知了刑警隊。這時，于濤也趕來了。

十多分鐘后，刑警隊現場組趕到了，刑事技術員們馬上對現場進行勘查。他們先檢驗門鎖。但是，并沒取到指紋。要進房里去，卻沒推開門。刑事技術員不禁“咦”了一聲，又仔細觀察起門鎖來。程昱小聲問道：“怎么回事？”刑事技術員說：“鎖沒撬開。”刑事技術員跟王穎璋要了鑰匙，打開門，進去勘查了。

這邊，程昱讓王穎璋詳細講述發現被盜的經過。王穎璋說，他多年養成的習慣，每天早晨五點半起床，沿著北河北岸走一走，六點半左右回家。今天他走完了，拐彎到早市上買了些菜，回來稍微晚了點，一到家門口就發現門鎖壞了。他怕破壞了現場，沒敢進門，給程昱打了電話。

王穎璋的情況，程昱還是了解一些的。他原先是市一中的語文老師，退休后賦閑在家，看看書、看看電視，并無太多愛好，社會交往也很簡單。他的老伴兒幾年前去世了，膝下有一個兒子，名叫王越，在外面租房住，沒有結婚。他時常會請個小時工到家里打掃衛生。

半個小時后，勘查完畢。程昱悄悄地問刑事技術員，是否提取到了有價值的痕跡。技術員說房間里的足跡很凌亂，但基本上是兩個男子和一個女子的。刑警技術員讓一直站在門外的王穎璋進來清點一下，看是否丟了什么東西。如果沒丟，那就是未遂盜竊案，屋里自然沒有嫌疑人的痕跡了。如果丟了東西，那就另說了。

王穎璋直奔書房，拉開書櫥的門看了一眼，臉色大變，顫抖著說：“我的寶貝丟了！”

程昱心里暗暗一驚：“什么寶貝？”

王穎璋說：“一本古書。”

程昱脫口問道：“值多少錢？”

王穎璋說：“這本書，不好估價。”

幾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王穎璋得到了這本寶貝書。書是一本手抄的宋代詩集，那詩都寫得極好，而且還都是未曾流傳的詩。這本書的價值不可估量啊。他愛不釋手，有時間就進行研究釋義。他想等做完這些工作再拿到出版社去出版。

程昱又問：“都有誰知道你有這本寶書呢？”

王穎璋說：“我、王越，還有小鄒。”

程昱問：“小鄒是誰呀？”

王穎璋說是經常來給他收拾衛生的小時工，名叫鄒愛香。

刑事技術員聽說丟了寶貝書，又對書柜周邊進行了勘查。但仍舊是沒有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痕跡。他們讓王穎璋看看還丟了什么東西，他們好看看還有沒有漏采的痕跡。王穎璋忙著查看去了。

于濤湊過來，小聲問道：“程哥，這是內盜吧？”程昱點了點頭，小聲說：“應該是。”王穎璋家裝著鐵護欄，完好無損，門鎖又沒撬開，卻丟了東西，很明顯，小偷是用鑰匙打開房門進來的。能進王穎璋家的就三個人：王穎璋、王越、鄒愛香。王穎璋不可能偷自己的東西，那就剩兩個人：王越和鄒愛香。這兩個人，誰更有嫌疑呢？

此時，王穎璋已經清點完家里的重要物品，都沒有丟失，只丟了那本價值連城的古書！

程昱悄悄問刑事技術員，是否在書房里發現了可疑痕跡。刑事技術員搖了搖頭，說書房里只有兩個人的足跡，就是王穎璋和王越的。刑事技術員要回去做技術分析，告辭走了。程昱又盯著書柜看。書柜很普通，下面是板材的，關上門后看不到里面的物品;上面多半截是玻璃的，從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玻璃門里的書架分為三層，都擺放著書籍，只有一個角是空著的，那本古書原先就放在那里。王穎璋說古書外面有個古色古香的紙盒，也不見了，想必被小偷一并偷走了。

程昱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什么，就帶著于濤出來，下了樓。于濤說：“程哥，案發時間可以確定是在今天早晨五點半到七點之間吧。”

程昱點了點頭，說道：“咱們先去看監控錄像，希望能有所收獲。”來到物業值班室，保安員認識程昱，馬上按程昱的指令，調出那個時段的監控錄像。但是，沒有發現王越和鄒愛香的身影。于濤氣急敗壞地說道：“這個蟊賊知道躲開監控，咱們這案子是越來越難破了！”

程昱無奈地說道：“考驗人啊。”

從物業值班室出來，于濤想了想，又說道：“程哥，咱們去找王越吧。”

程昱搖了搖頭，說：“咱們先去找鄒愛香。”于濤微微一愣：“為啥？古書是在書房里被盜的，里面根本沒有鄒愛香的足跡呀。”程昱也皺著眉頭，說道：“從現場上講是這樣，可從道理上就講不通了。”于濤問道：“怎么說不通？”

程昱上了車，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道：“王越是王穎璋的獨生子。無論是從情理上還是從法律上，王穎璋的財產將來都會由他繼承，包括那本古書。既然早晚都是他的，他又何必急在一時？他沒必要為了早日拿到那本書鋌而走險。更何況，等王穎璋注釋完了，那本古書才會更值錢。”于濤還是滿肚子的迷惑：“要是她偷的，書房里怎么會沒有她的痕跡呢？”程昱沒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也解釋不清。

二十多分鐘后，他們趕到了鄒愛香的租住地。

這是城鄉接合部的魚尾村一個雜亂的大院。院內的房子都被隔成了很小的房間，廉價出租。鄒愛香就租了其中一間。程昱他們趕到的時候，門上掛著鐵鎖。很顯然，鄒愛香不在家。

程昱趴在窗玻璃上往里看著。房間很小，家具更簡單，只夠過最簡單的生活。看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找到鄒愛香的鄰居，問鄒愛香什么時候出的門。鄰居說鄒愛香七點半才出的門。鄒愛香出去做小時工，要帶著很多工具，所以她看得很清楚。兩個人挺熟的，還打了招呼。

程昱給鄒愛香打了電話。鄒愛香馬上就接聽了。程昱說要當面找她了解些情況。鄒愛香說自己正在一戶人家干活，過會兒就干完了。程昱說在樓下等她。

程昱帶著于濤趕到那個小區，在樓下等了沒多會兒，鄒愛香就拿著一堆工具出樓來了。程昱忙沖她招手，鄒愛香上了車。程昱說王穎璋家被盜了，因為她經常到他家干活，所以必須得問問情況。鄒愛香點點頭說：“你們問吧，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們。”

程昱問她：“你知道王老師家有本很值錢的古書嗎？”

鄒愛香點點頭說：“知道啊。王老師說那本書很值錢，不能動，我每次擦到那里，都繞過去。”

程昱又問：“昨天你去他家了嗎？”

鄒愛香又點點頭：“去了。”

程昱不解地問道：“打掃書房了嗎？”

鄒愛香搖了搖頭。昨天下午，她照例去王老師家打掃衛生。下午三點半到的，按說要干兩個小時，也就是到五點半。她按計劃好的時間和順序來干。快到五點時，王越來了，他們父子倆到書房商量什么事，沒一會兒就吵上了。她要去勸勸，剛來到書房門口，王老師就說，今天先干到這里吧。她就識趣地走了，書房就沒打掃。

程昱問：“他們為什么吵啊？”

鄒愛香說：“王越要投資干什么，找王老師要錢，王老師不給，這不就吵了嘛。我也是有一耳朵沒一耳朵聽來的，大概就是這么個事兒。具體的就說不清楚了。”

程昱再問：“昨天，直到你離開，那本古書還在嗎？”

鄒愛香搖了搖頭：“我沒進書房，沒看到啊。”

程昱問道：“昨天夜里，你在哪里？”

鄒愛香笑了：“在屋里睡覺。”

程昱沒什么再問的了，就跟鄒愛香道了謝。鄒愛香下了車，提著大塑料桶走了，桶里裝著她干活兒的工具。

看著她走遠了，于濤才說：“她說的情況正好跟現場相符啊，應該不會是假的吧。”程昱的眉頭越皺越緊了：“她說的倒是順理成章。可是，王越有偷的必要嗎？”于濤說：“這可說不好。鄒愛香不是說了嗎，他和他爸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會不會是他要錢不成，才打起了這本書的主意？”程昱仍有些遲疑地說：“王越昨天晚上就走了呀。他在的時候，王穎璋也一直在家，他是怎么避過王穎璋盜走古書的？更何況，在門鎖上做手腳也有動靜，王穎璋怎么會沒聽到？除非能證明，今天早上他又回來過。可監控咱們都看過了，沒見他呀。”

于濤說：“鄒愛香也沒有作案時間。二選一，那就只能是他了。”程昱盯著他問道：“鄒愛香可以排除了嗎？”于濤說：“可以呀。監控錄像……”他忽然想到，監控錄像里也沒有王越呀，連忙打住了話頭兒。程昱嘆了口氣說：“咱們去找王越吧，看看他的反應！”

程昱給王越打了電話，問他在什么地方，要了解些情況。王越迷迷糊糊地說，正在租住的房子里睡覺呢。

兩人很快找到了王越。

王越開了門，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們：“程警官，找我有事啊？”程昱點了點頭。程昱在房子里轉了一圈，然后坐進沙發里，說道：“你爸那本寶貝書被盜了。他沒跟你說呀？”王越說：“沒說呀。什么時候的事？”程昱說：“剛才。要不我們來找你呢。你爸那本寶貝書，你知道吧？”王越輕描淡寫地說：“知道。他還跟我說那是無價之寶呢，將來會傳給我，然后一代代傳下去，成為我們家的祖傳之寶。”

程昱微微一笑，問道：“你好像不太看好那個寶貝呀？”王越說：“他自己說是寶貝，又沒經過鑒定，誰知道呢。其實我倒覺得，有那本書拴著他，也挺好的。他天天動腦子，還省得老年癡呆呢。他沒病沒災的，我出來工作才更踏實。”

程昱問道：“聽說昨天下午你跟他吵了一架？”

王越一聽這個茬兒，又氣上了：“老人老腦筋，頑固不化！我們公司內部籌集資金，回報率很高，我動員他掏點兒，他害怕被騙，就是不肯。你說我們這么大的公司，哪會騙他那點兒錢？看著大把的錢賺不到手，你說我能不急嗎？他不掏錢，我急也沒辦法。”他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程昱接著問：“你家也有住的地方，你為什么要搬出來住啊？”王越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們公司是互聯網公司，工作時間是從上午十點到晚上十點。這跟老爸的作息時間沖突了。他要在家里住，倆人誰都休息不好。好在他們工資比較高，這點兒房租也不算什么。

程昱點點頭，忽然問道：“今天早晨五點半到七點，你在哪里？”王越說：“在家睡覺啊。我昨天夜里十一點才到的家，然后就一直睡覺。”

程昱告辭出來，又去物業值班室查了監控錄像，果然跟王越說的一樣。他昨天夜里十一點多進了樓門，然后就沒出來過。他往車邊走著，一臉苦相。

于濤倒給氣樂了：“倆人都沒作案時間，又都沒進過樓里，難道是鬼把古書偷走的？”程昱坐到車上，思索了一陣子，仍是不得要領，苦笑了一下，說道：“他們兩個人，都說在家睡覺，這是很難找到人證的。但兩個人中，必然有一個人是在說謊。誰在說謊呢？我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可又想不出來。你想到了嗎？”于濤連忙搖頭：“沒有啊。”

程昱發動了車子。

下午，刑警隊現場組給他們打來電話，說沒有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痕跡。最后一點希望，就這么無情地破滅了。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于濤被手機鈴聲吵醒了。一看是程昱打來的，忙接聽。程昱大聲喊道：“快到我家來！”于濤應了一聲，“騰”地一下跳下了床，簡單漱洗了一番，穿上外衣，奔著程昱家趕過去。

程昱已經在車里等他了。他上了車，程昱就發動了車子。于濤急切地問道：“程哥，有線索了？”程昱點了點頭。于濤頓時興奮起來，讓他跟自己說說。程昱卻搖了搖頭，詭秘地笑著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他的推論錯了，那會很丟面子。

程昱開著車，直奔魚尾村的方向開去。

二十多分鐘后，車子已經停在出租大院門口。程昱下了車，大步走進去，來到鄒愛香租住的出租屋門前。此時，鄒愛香正在做飯。她見到程昱和于濤，不覺呆住了：“程警官，你們找我？”

程昱凜然說道：“鄒愛香，昨天你跟我說了謊！”

鄒愛香愣了愣，強裝出幾分笑意，說道：“程警官說笑話了，我哪敢跟你們說謊呀。”

程昱說道：“前天夜里你根本就沒在家住，而是住了賓館。鄒愛香，你住賓館有登記，很簡單就能查出來。你現在交代，還能算個好態度，爭取寬大。再過一刻，那就晚了！”

鄒愛香身子一抖，臉色煞白，額頭上竟滲出冷汗來。她咬了咬嘴唇，說道：“程警官，我都交代，你們寬大我啊。”她引著程昱和于濤進了屋，搬來把凳子，從電表箱上面取下了一個精美的紙盒。程昱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正是那本古書。

程昱他們載著鄒愛香回派出所。車上，鄒愛香徹底交代了她盜竊的經過。因為家里窮，她兒子一直說不上對象，眼看著就要打光棍了，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王老師那本古書。

前天下午，她打定了盜取古書的主意，然后就想著如何才能不被警察查獲。她先回到魚尾村的出租房，又是做飯又是跟鄰居們打招呼，留下了她在房里的印象。然后就偷偷溜出去，攔了一輛順路車，到了頤和小區附近，租住在賓館里。昨天早上五點，她跳過矮墻進入小區，看到王穎璋出門遛彎，就從一單元上頂層，上到樓頂，走到了四單元，然后順著步行樓梯下到王穎璋家門前，用鑰匙開了門，進門后在腳上套了鞋套，然后進入書房偷走了古書。她破壞了門鎖，聲音很大，怕被鄰居發現，沒破壞徹底，忙著溜走，坐頭班車回到了魚尾村的出租房。

鄒愛香被送進了看守所。

從看守所出來，于濤追上程昱：“程哥，程哥，你是怎么知道鄒愛香沒在家里睡覺的？”程昱說道：“天這么冷，家里要是有人住，窗玻璃上就會有冰花。可昨天早晨咱們在鄒愛香家的時候，我沒看到冰花，隔著玻璃能看清屋里的一切。這就說明，她說了謊呀。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但沒想起來。今早一開車，我的車玻璃上結了冰花，我忽然就想起來了。”

于濤看著程昱，目光中充滿了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