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楠
相傳魯國史官左丘明為孔子所著《春秋》作傳,闡發了孔子《春秋》的微言大義,寫成了一部《春秋左氏傳》。又傳其在雙目失明后仍以頑強的毅力匯集整理各國史料,編纂了我國第一部“以國為別,分而述之”的國別體史書,后人稱之為《國語》。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也采用了這個說法。而經過考證,左丘明作《國語》一事未必屬實,很可能是他的弟子根據左丘明的記載整理加工而成。
漢代學者認為《國語》和《春秋左氏傳》都是解釋《春秋》的,故稱《左傳》為《春秋內傳》,稱《國語》為《春秋外傳》。其實二者有很大差異,不光內容側重完全不同,在文學價值上《國語》也是遠遜《左傳》,只有在思想體系上二者完全一致,《國語》一書所表現的觀點大體與早期儒家思想相同,宣揚當時比較進步的“民為邦本”思想。全書共有二十一卷,七萬多字,記載了上自周穆王伐犬戎(公元前976年),下迄晉三家滅智伯(公元前453年),五百余年各國的歷史,對晉國的記載最為全面詳細,周、魯國、 楚國次之。《叔向賀貧》就選自《國語·晉語》,叔向是晉國大夫,在晉平公小時候做過他的太傅,學識淵博、德高望重。《國語》中對叔向的記載很多,其中叔向賀貧的故事最為后世稱道。
叔向去見韓宣子,韓宣子正在為自己清貧的生活唉聲嘆氣,叔向不僅沒有安慰他,還真心實意地表示了祝賀。這個稍稍有些戲劇性的開端引起了讀者的興趣,韓宣子也不解其意,甚至覺得被叔向嘲弄了。他反問叔向,我空有正卿的名頭,卻無正卿的財富,連和卿大夫們交游往來的費用都沒有,這怎么值得祝賀呢?叔向借韓宣子的反問闡明了自己的見解,他沒有直接回答自己“賀貧”的原因,而是拿晉國的兩位歷史人物舉起了例子。首先是欒武子,欒武子與韓宣子一樣也是晉國的正卿,但他卻比韓宣子還要窮。晉國規定正卿可以取五卒俸祿,即配享五百頃土地,上大夫可以取一卒俸祿,欒武子身為正卿卻連上大夫的俸祿都沒有,家中祭祀的用具都不齊全,確實夠窮的了。韓宣子那句“有卿之名,而無其實”放在欒武子身上,也毫不過分。給韓宣子設置了一個同樣窮的比較對象之后,并不在貧富之上糾結,轉而談“德”,在有德無德上做起了文章。欒武子個人雖窮,但卻有德,遵紀守法,美名傳于各諸侯國間,諸侯與之親近,少數民族依附于他,晉國因他而安定。他的美德安定了晉國,也澤及兒子,他的兒子桓子驕奢淫逸、不遵法紀……但因為欒武子的美德,這樣應該遭難的人卻得以善終。而欒武子的孫子一改父親的陋習,努力向祖父學習,卻受到父親的連累,最終逃亡到楚國,并沒有好下場。欒武子三代人的事情,說明貧與富只和個人有關,但正卿之德行不僅關乎國家安危,也關系到子孫后代能不能安定無憂。
第二個例子是郤昭子,這個人可謂在紅塵之中活得瀟瀟灑灑,他的財產差不多是晉國財產的一半,他的家族中人占了晉國軍隊將帥的三分之一,勢力非常之大。但是郤昭子仍不滿足,奢侈的生活不能滿足他的需要,他還妄圖把控朝政,而最終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尸身陳于朝堂示眾,宗族也不復存在。這是富而無德不得善終的例子。
欒武子和郤昭子同為晉國正卿,一個貧而有德,一個富而無德,而禍福無關貧富,關乎德行。此兩人可謂正反兩面、對比鮮明,這必然會引起韓宣子的思考——貧與德究竟是什么樣的關系。叔向至此才解釋自己“賀貧”的原因:你韓宣子有了欒武子的貧困境況,我認為你會學習他的德行,特此向你祝賀。以叔向對韓宣子的了解,他信任韓宣子并且希望他能在德行上有所建樹,告訴了他“德從貧苦中生”,如果不憂慮德行,只擔心財貨不足,那我哀悼還來不及,又何來的祝賀呢?這就是進一步指出,如果不建立德行而憂貧,則不但不可賀,反而是要哀憐的,點出了文章的中心論點。經此對比,叔向使韓宣子擺脫了“憂貧”的苦惱,韓宣子猶如醍醐灌頂,稽首稱謝。
在春秋后期,晉國逐漸進入到卿大夫爭權的階段,這種爭權奪勢一直發展到春秋末期,出現了韓、趙、魏三家分晉。在如此紛亂的形勢之下,卿大夫和君王、卿大夫之間你爭我奪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在此種情勢之下,如何自保,如何蔭庇家族呢?《叔向賀貧》中叔向的一席話恰好給出了這個答案:美德先行。叔向是十分冷靜而且有遠見的,他認為貧窮并不可怕,貧而有德,以德獲民心,才可以保護自身、保護家族。至于富而無德之人,必將招致禍患,身滅族滅,災難臨頭。
與叔向相比,韓宣子就顯得目光短淺了,韓宣子作為正卿,配享五百頃,卻還為“貧”憂慮不停。韓宣子不可能真的貧苦不堪,他的擔憂其實是財貨積累的速度太慢,叔向了解韓宣子,對韓宣子的為人又有基本的認可,于是,他先“賀貧”,又為韓宣子舉出欒武子和郤昭子這晉國兩大家族興衰的歷史,這才使韓宣子驚出一身冷汗,猛然醒悟,心服口服而拜。
《國語》長于記言,語言質樸、議論冗長、記事較瑣碎,人物形象不夠鮮明。從叔向對韓宣子的一席話中可以看到《國語》的這一特點,整篇文章以叔向的言論為主,結構完整、敘事清晰。主題也是和德行、民本思想、忠君愛國以及棄惡揚善緊密相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