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門

衡德宏

說起麻山村的貧困戶麻大軍，那可是老大難了，換了幾任扶貧干部都沒轍，不是大伙不用心，實在是他麻大軍爛稀泥糊不上墻。扶貧干部給他苗木，他要么賣了要么任它枯死，根本不上心；給他項目資金，一轉(zhuǎn)眼就吃光花光輸光。反正他是四十開外光棍一個，沒家庭沒負(fù)擔(dān)，死心塌地破罐子破摔了。

這天，麻大軍聽說村里又新來了扶貧干部，叫黃華東，頓時把嘴一撇，說：“扶貧、扶貧，又要上門跟我啰唆了，都煩死了，給我吃的喝的比啥都強(qiáng)。”

可是，一天天過去了，扶貧干部的影子也不見一個，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這下麻大軍納悶了：怎么還不來找我談?wù)勑模空{悶著，家里忽然走進(jìn)一個人來，天啦，是桂花。

桂花說：“大軍，我閨女在外面讀大學(xué)，我一個人實在負(fù)擔(dān)不起了，所以我想，跟你借點錢，不多，兩千塊救個急就行，我會還你的……”

原本雄赳赳的麻大軍一聽這話就把頭低下去了，桂花是他的初戀女友啊。那時兩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就差談婚論嫁了，可桂花爸嫌麻大軍窮，以死相逼活生生拆散了兩個人，他從此就混吃等死了。后來桂花丈夫生病死了，桂花和女兒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苦。今天桂花開口了，兩千塊，可就是兩百塊也掏不出啊。麻大軍正羞愧得無地自容，耳邊聽到桂花嘆了口氣，說：“大軍，你怎么就過成這樣子了？”

桂花走了老半天，麻大軍都抬不起頭來，忽然他有了一個主意。他翻出一件還算干凈的衣裳穿上，又梳梳頭，然后來到村部，賠著小心問：“請問，上頭派來的扶貧干部在嗎？”

有人用手指了指一位年近四十的白白凈凈的人，麻大軍忙上前，低聲下氣地說：“領(lǐng)導(dǎo)，我是貧困戶麻大軍，請問扶貧款呢？”

這人正是黃華東，他看看麻大軍，搖搖頭說：“沒有扶貧款，我們只帶項目。”

麻大軍一聽急得直搓手。黃華東說：“看你這樣子是不是急需錢用？是的話就直說，別繞彎子。”

麻大軍給一語刺中心病，搓著手說：“我急等兩千塊錢用一下，一有錢就還。”

黃華東說：“扶貧計劃上沒有這項開支。不過，我個人可以借你這筆錢。”天大的難題一下子解決了，喜得麻大軍直蹦起來，雙手握住黃華東的手直搖，說：“感謝、太感謝了！”

黃華東冷著臉抽出手，說：“別急，我還有第二個不過哩，不過，你能還上我這筆錢嗎？”麻大軍說：“能，一定能還上！”

黃華東說：“行，我姑且相信你一回，你打張借條，期限一年。”

回過頭麻大軍就把錢神氣活現(xiàn)地借給了桂花。桂花驚訝極了，問：“錢是哪來的？不會是……”麻大軍一挺胸脯：“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我再混還能干違法的事？是跟我一位好朋友借的。”

桂花緊盯不放：“好吧，我相信你是借的，可你怎么還人家？總不會借錢不還吧？你麻大軍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哦。”麻大軍斬釘截鐵地說：“還，我一定能還上。”

桂花好看的眼睛直盯著麻大軍，輕柔而堅定地說：“我相信你能還上，如果還上，我就還當(dāng)你是當(dāng)年的麻大軍，如果你耍賴還不上……你看著辦。”

這一夜麻大軍徹夜難眠，死了好多年的心就像給一把大勺子攪了一下，從底到上全翻騰起來，“我就還當(dāng)你是當(dāng)年的麻大軍”，這話是什么意思？桂花，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沒能忘了你……可是，我又拿什么還人家呢？

一晃幾天過去了，一向吃得香睡得著的麻大軍有了心思，想來想去也沒有個穩(wěn)妥方法能還上黃華東的錢，就在這時桂花又來了。桂花說：“那錢我匯給閨女了，救了我的急。大軍，你想到還錢的方法了嗎？”麻大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面對桂花，因為她是他的夢，現(xiàn)在一聽這話就把頭低下去了。

桂花說：“大軍，我倒有個好方法，你養(yǎng)羊怎么樣？”麻大軍搖搖頭：“我倒是想過，人家扶貧干部都不相信我了，怕我把羊給賣了吃了。”

桂花一臉的篤定：“我不是叫你跟人家扶貧干部要，而是咱倆合伙養(yǎng)羊。我也想過了，我閨女上大學(xué)要錢用，以后成家過日子還要錢用，我總不能光借吧！這么著我就想到了養(yǎng)羊。至于小羊，我去貸款，我打聽過了，貸得到，可是我不會放羊，你有技術(shù)有力氣，所以咱倆合伙，我出羊，你出力，等養(yǎng)大了賣的錢一人一半。”

麻大軍聽得兩眼放光，叫道：“我不要錢，只要幫你放羊就行了！”桂花臉皮發(fā)紅地說：“大軍，好好放羊，我們都還沒老，日子長著哩……”

接下來一切如愿：桂花貸到了款，然后買回來一百只小羊。這下子麻大軍像接了圣旨一樣，徹底換了個人，早早晚晚地放羊，閑暇時間還找點零工干，喝酒打牌之類的玩意早被他扔進(jìn)了太平洋。可是，這樣一來就苦了他了，放羊是個辛苦活，他吃飯變得有一頓沒一頓的，整個人又黑又瘦。

這天，村婦聯(lián)主任找上了門，笑嘻嘻地說：“大軍，你瘦了，得有個女人照顧你，巧了，恰好有人看上你了，大軍，給你說門親事好不好？”麻大軍搖搖頭，“不好。”

婦聯(lián)主任一臉詭秘地笑起來：“真的嗎？不要后悔喲。”麻大軍說：“不后悔。”

婦聯(lián)主任一聽直嘆氣，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是啊，人家是結(jié)過婚的，你麻大軍當(dāng)然瞧不上人家了，我就叫桂花死了這條心嘛……”

麻大軍大叫起來：“你說誰？”婦聯(lián)主任轉(zhuǎn)過臉，眨巴著眼睛說：“桂花啊。桂花看你學(xué)好了，有心想重續(xù)前緣，可又怕你嫌她，所以讓我來探探口風(fēng)，想不到你嫌人家。算了，我再給她介紹一個……”

麻大軍急忙叫起來：“你敢！我啥時嫌她了？你說話就不能一口氣說完？”婦聯(lián)主任笑得前仰后合，又說：“可人家桂花嫁給你，總不能就住這個破房子吧？”

麻大軍咬牙叫道：“我掙錢，使勁掙還不行嗎？”

一晃冬天到了，那一百只羊個個圓滾滾的，麻大軍叫來桂花，兩人把羊全賣了，賣了個好價錢。拿著從未有過的厚厚的一大沓錢，麻大軍說：“桂花，先把銀行的貸款還了，還有把扶貧干部黃華東的錢還了，剩下的錢全歸你！”

桂花說：“這是你的。”

麻大軍說：“不，是你的。”

桂花說：“要么一人一半吧？”

麻大軍堅決地塞過錢去：“我一個人要錢干嗎？你還有閨女要養(yǎng)活。”

桂花別過臉，“你就這么愿意一個人過？”

麻大軍一聽這話渾身發(fā)燙。桂花忽然笑起來，說：“傻瓜，這錢全是你的。我跟你借錢是假的，目的就是為了逼你學(xué)好，買小羊的錢也不是我貸的，而是有人支持的。”

麻大軍一愣，就在這時打外面走進(jìn)兩個人來，是黃華東和村婦聯(lián)主任。桂花說：“這一切全是人家黃干部給想的轍。”

黃華東說：“麻大軍，我事先想過了，對付你這種人，上趕著找你是行不通的，你油鹽不進(jìn)刀槍不入，想來想去只有一招，找準(zhǔn)你的命門，你的命門就是……”黃華東一臉壞笑，不往下說了。

桂花臉變得通紅，麻大軍更是臉紅得像關(guān)公。忽然麻大軍又想起什么，問婦聯(lián)主任：“那我和桂花的親事也是你們的計策嗎？”

婦聯(lián)主任叫起來：“人家桂花可是真心的，你現(xiàn)在要反悔還來得及。”麻大軍大叫：“誰反悔誰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