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有離開”

佐佐木敦子77歲了，頭發雪白，她已經在東京北部淺草附近的一座公寓樓里住了7年。每周一到周五，她都要步行半個多小時，到一座寺廟里祭奠丈夫，風雨無阻。她說，之所以避開人多的周末，就是為了和丈夫隔著時空聊天。

丈夫莊則棟離開這個世界已經8年多了，敦子感覺他從來沒有離開，自從1987年12月19日兩人在北京結婚，就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就覺得人真的說不清楚，但是緣分就在那里。”

緣分開始于1971年4月的名古屋，正好是50年前，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正在那里舉行。從小在中國西北長大的敦子那時剛從中國回到日本沒幾年，在偏遠的島根縣生活并不習慣，老想回中國。得知中國乒乓球代表團來了后，感覺是“親人來了，非要去見見不可”。

敦子一個人不敢去拜訪中國乒乓球運動員，于是就約了一個同事，兩人坐夜班火車到了名古屋，組委會的人表示，中國第二天有比賽，特別緊張，最好不要打擾，建議她們在比賽結束后再來。4月7日比賽結束，敦子和同事再次坐夜車到了名古屋，聽說有兩個日本女青年來訪，中國隊派出莊則棟負責接待，他是中國隊最有名的運動員，上世紀60年代曾連續三次獲得世乒賽男單冠軍。敦子記得他穿著紅色的中國隊隊服，并拿出一個代表團的胸針送給她作紀念，她不要，她要的是他胸前佩戴的國徽，但遭到了拒絕：“這個不可以，我們每個人只有一個，每次出場都要戴。”

那次見面很短，不到15分鐘，但給敦子留下的印象卻非常深刻。“特別高大！”敦子回憶說。“其實他并不高，也就1米70左右，但我覺得特別高大。看到他，我就覺得看到了中華民族的那種氣概。”聽說第二天中國隊就要坐火車經大阪回國，敦子和伙伴就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個小旅館，她激動得一夜沒怎么合眼，寫了一封長達三四頁的信，表達了一個生長在中國的日本人對中國隊奪冠和見到冠軍的激動心情。第二天她擠進車站里送行的“人山人海”，終于在車廂里再次見到了中國隊的隊員，并當面把信遞交到了他們手中。

敦子當時并不知道那次世乒賽中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見到的這個人在賽場外做了什么，更不知道兩天后發生的改變世界的“乒乓外交”。她當然也想不到，與這個叫莊則棟的人，以后還會有交集。

后來就到了上世紀80年代，人生有起伏，歲月有波折。1987年，她歷盡千辛萬苦，放棄了在日本公司駐中國的工作，改變國籍，與在北京少年宮擔任教練的莊則棟結了婚。

“其實日本公司的社長找我談話，他說如果你愿意，仍然可以在北京工作。但我媽媽說，你嫁給莊先生，就要全心全意。”于是，敦子賣掉了東京的房子，到北京做了一名家庭主婦。

結婚后，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敦子說，兩個人只有在洗澡和上廁所時不在一起，就這樣生活了26年。“他主外，我主內。我以前常說，莊先生是太陽，我是月亮，我借的是太陽的光，離開了太陽，月亮就發不出光。”

2013年2月10日，莊則棟在北京因病去世，敦子在中國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在日本，她還有5個兄弟姐妹，為了有個照顧，她從2014年開始常住東京。

丈夫去世后，她將骨灰分成兩份，一份留在北京，一份帶回東京。北京的墓地位于昌平，墓碑最下方的石基上有“愛妻佐佐木敦子敬立”的字樣。背面刻著：“在這里長眠著小球推動地球的人”。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