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小志的信

程果兒

小志：

你好。

你執意輟學的事我已得知，以前多少有些預感，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你連初中都沒讀完。

你的身世，我在四年里像拼拼圖一樣陸續得知。父親在你出生后不久即撇下你與母親；母親再婚，生活美滿，可是，那個繁華都市里的“家”，并沒有你的位置。你留在縣城生活。一年級起，我見得最多的是你那清瘦的外公。

2015年，我糾結許久，打算離開陪伴四年的你們。你們是我長長的教書生涯里帶得最用心的一屆，而且，陪伴我經歷生命中最最重大的波折。

我決定離開的暑假，你大姨打電話給我，說，你在南京聽到消息，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小志，你表達情感的方式一直都直接而幼稚。可是，為什么之后的四年，我再沒有在這個校園里遇見你？

學校很大，差不多六千名學生，要湮沒其中錯失彼此，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四年下來，我再沒有見過你那雙漂亮的眼睛。

你從低年級開始，就時不時制造麻煩，到后來，不做作業成了常事。我叫來外公，讓他帶你補。外公氣極了會揍你一頓。小志，我心疼你的孤獨，可是，你為什么就不能明白外公巴掌下的無奈與酸楚？那四年里，你一直是班上最瘦小的男生，巴掌大的面孔秀氣精致，粗糙的生活掩蓋不了你自帶的光芒。對于藝術，你敏于常人。有很好的樂感，能寫出出人意表的文字，朗誦充滿感情。而且，你很善良，在滿身尖刺之下，藏著一顆柔軟的心。

小志，真遺憾，我沒能改變你的人生。昨天，你大姨與我通電話，她告訴我，在你決意“混”之后，她把你叫去南京，好看著你。有一天，你對她說：“得想辦法攢些錢，等回老家的時候，可以去看看程老師。”大姨說，她沒想到，一個看起來很“壞”的男孩子，會想著，去看他的小學老師。

大姨看不見，電話這頭的我已經哭了。小志，這眼淚里，有對你的心疼，更有超出我預期的感動。我并沒有給你太多太多，可是，你記得我。我讓你大姨轉告你：生活的路不止讀書一條，要努力做個好人。

掛掉電話后，我好久都沒有止住眼淚。小志，我在心底感謝你，當我因這份職業感到無比倦怠時，遠方的一點掛念，讓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也很慶幸，在你曲折的人生之初，我給過你溫暖，雖然，并不足夠多。

小志，你才15歲，如果可能，再回學校去讀書吧，多讀點兒書，路會好走一些。也希望以后你能遇見看到你尖刺下的善良的女孩，給你一個溫暖安定的家。生命之初，你沒有見過完整的“家”的模樣，但是未來，你可以親手締造。

小志，如今的我，再不能像帶你們時那樣，掏出一腔的心血喂養學生。很多時候，我覺得工作煩累而又缺少意義。這兩天我一直在回憶關于你的點點滴滴，也在想，那些成績之外的可以堅守的東西，我一定要繼續守護。至少，當一批批我教過的學生長大后，回憶起小學生涯，會像你一樣，在學業壓力之外，念及一些來自心與心之間流淌的溫暖。

祝安康。余生，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