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不愛洗腦包”：狼奶奶虐出“水上漂”仙子

禎妍

因父母離異，95后女孩楊柳跟著奶奶長大。曾經，奶奶的嚴苛和區別對待，讓年少的楊柳委屈、無助;如今，身為貴州省遵義市獨竹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楊柳最想感謝的人卻是奶奶……

灰色童年：百般滋味盡在獨竹漂

碧波蕩漾的湖面上，一位身姿婀娜的姑娘身著一襲白色漢服，在一根竹竿上瀟灑自如地吹簫、起舞，衣袂飄飄，宛若絕美的水中仙子！2021年1月，貴州姑娘楊柳表演獨竹漂的視頻登上熱搜，甚至火到了俄羅斯、荷蘭、日本等多個國家，無數國內外網友在嘆為觀止的同時，也對身懷絕技的楊柳充滿好奇。

楊柳，1997年出生于貴州省遵義市。她1歲多時父母離異，由媽媽胡容撫養。因胡容忙于生意，小楊柳才3歲就被送到幼兒園周托，還有好幾次都差點走丟了。無奈，楊柳5歲時，胡容只好將女兒托付給爺爺奶奶照顧，自己到廣西做電腦軟件生意。自此，楊柳開始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楊柳的奶奶是遵義市游泳協會會員，擅長獨竹漂。獨竹漂發源于貴州赤水，是貴州傳統民間絕技，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

楊柳到來后，奶奶去劃獨竹漂時，都會帶上她。見奶奶僅憑一根竹子就能在江面上前行，楊柳高興地為奶奶鼓掌：“奶奶好棒?。　币妼O女愛看獨竹漂，奶奶告訴她，從秦漢時，貴州人就用獨竹漂過河過江。紅軍長征期間，也用獨竹為舟四渡赤水?！澳棠?，獨竹漂這么厲害，我也要學。”小楊柳搶著說?！昂?，你這么瘦，學獨竹漂正好可以鍛煉身體！”奶奶高興地答應了。原來，奶奶正為年輕人不愛學獨竹漂發愁，現在孫女想學，她當然求之不得。

因此，楊柳上一年級后，奶奶就利用周末和節假日，先教她游泳，再教她獨竹漂。至此，小楊柳才知道，獨竹漂看起來挺優美的，學起來卻很難。

第一天學習時，楊柳打著赤腳，站在漂浮于水面的8米長的竹子上，可還沒站穩，就猛地跌進水里，嚇得大哭起來。稍稍安撫她兩句后，奶奶又扶著她站到竹子上。為保持平衡，奶奶還讓楊柳手里拿一根4米長的竹竿。楊柳小心翼翼地站在晃動、光滑的竹子上，提心吊膽，額頭和手心都沁出了汗珠?！奥齺?，把握好手里竹子的平衡，找到竹子的中間點?！痹谀棠踢@位嚴苛教練的指導下，小楊柳試探著用腳掌的力量“抓”住竹子，卻還是不停地落水、嗆水。一次次失敗，小楊柳后悔了，不想學習獨竹漂，可又不敢說出來，因為她很怕奶奶發火。

實際上，從到奶奶家的第一天開始，楊柳就覺得奶奶不喜歡她。有幾次，她和堂哥堂弟們用奶奶家的沙發墊搭“房子”，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奶奶每次都要“賞”楊柳一頓揍，卻從不打幾個男孩。在工商所上班的爺爺看到這種情形，就護著楊柳，可這只會讓奶奶更惱火。不僅如此，每年過年發壓歲錢時，奶奶給孫子們都是500元，給楊柳的只有200元。

最讓楊柳來氣的是，一次，爸爸帶著繼母生的妹妹來了，奶奶又因家里太亂打楊柳。小楊柳也不是吃素的，大喊著問奶奶：“我們都是女孩，為什么只打我？”奶奶說：“你大些啊，當然要打你。”“那哥哥他們比我也大些，為什么你以前也不打他們？”奶奶脫口而出：“難道我不打你個小丫頭片子，去打你哥哥？”原來自己橫豎都是挨打的命，楊柳越想越傷心。

知道自己不受家人待見，也因父母離異，不能像其他小孩那樣，周末隨父母去吃肯德基、逛公園，楊柳只能乖乖聽這個狠奶奶的話，日復一日地練習獨竹漂。

這期間，除了幾百次地掉進水里，楊柳還多次受傷，又被蚊子、毒蟲叮咬;夏天，原本白皙的她被曬成“小黑人”;最苦的是冬天，小楊柳掉到水里凍得牙齒直打顫，奶奶卻大聲喊著，讓她游起來繼續練。

在又一次渾身濕透后，小楊柳忍不住傷心地哭了。不料，奶奶沒安慰她，還不以為然地說：“這有啥好哭的？冬天掉進水里算什么事？我們冬泳愛好者都是這么過來的！”奶奶的狠心，讓楊柳想起了奶奶重男輕女的那些事情，她氣呼呼地問：“為什么別人家的小孩都在玩，只有我要學獨竹漂？”奶奶以毋庸置疑的語氣撂下一句話：“你是你，別人是別人，趕緊練！”楊柳不敢吭聲了，咬著牙繼續練。

當晚，楊柳打電話向媽媽傾訴自己練習獨竹漂的辛苦，希望媽媽能將自己從奶奶身邊接走，從此不再練習獨竹漂。誰知，媽媽也讓她堅持，楊柳失望極了。流了大半宿的眼淚后，她想明白了，不練獨竹漂，奶奶會生氣，不如干脆好好練，向奶奶證明自己！

這樣想著，楊柳漸漸愛上了獨竹漂。獨竹漂很美，清風綠水為伴，一葦渡江，自在如煙。漸漸地，楊柳能像奶奶一樣瀟灑自如地駕馭獨竹漂，并在奶奶的推薦下，開始參加當地的一些獨竹漂表演。

12歲那年，楊柳第一次外出，去湖南省長沙市的一個游樂園里表演獨竹漂。景區工作人員得知她來自貴州，竟說貴州屬于云南，楊柳忙告訴對方貴州不是云南。奶奶聽說后，長嘆了一聲：“孩子，你要好好練獨竹漂，等你去表演的地方多了，就會有更多人知道貴州和獨竹漂了。”楊柳將奶奶的話記在心里。

另辟蹊徑：狼奶奶逼出的閃光點

2009年，胡容回到遵義做生意，安頓下來后，她將楊柳接回了家。雖然不再和奶奶朝夕相處，但在奶奶隔三岔五的電話督促下，楊柳還是一如既往地練習獨竹漂，也經常和奶奶一起表演。

2012年，在奶奶的建議下，15歲的楊柳進入一所藝校學習舞蹈?？扇f萬沒料到，剛進藝校，她就因為個子矮被老師和同學歧視。一次排練舞蹈時，老師說她太矮，站哪兒都不合適，沒讓她上臺。見她閑著，同學們指使她修道具，放音樂，還給她取了個“小楊DJ”的外號。楊柳聽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此后，別人上舞臺演出時，她只能“坐冷板凳”。一次，見她又站在臺下，別班的同學笑話她：“怎么就你不上臺呢？”楊柳的心被深深刺痛，“我究竟是來干什么的？”楊柳噙著眼淚，一遍遍問自己。

從那以后，正值青春期的楊柳變得自卑又敏感，在家也不愛說話，胡容很著急。奶奶得知原委后，立即打來電話鼓勵孫女：“莫聽別人瞎說，其實你也很厲害啊，你會獨竹漂，他們都不會喲！”聽奶奶這么說，楊柳有了幾分優越感，心情也好了些。

一次，和奶奶一起去練習獨竹漂時，楊柳覺得只是劃來劃去比較乏味，就試著將所學的舞蹈動作在獨竹漂上跳出來。哪知，此舉贏得了岸上觀眾們熱烈的掌聲，不少人大喊著：“小姑娘能在獨竹漂上跳舞，太棒了！”“好厲害??！比金庸筆下的裘千仞還牛喔！”聽著大家的夸贊聲，自信洋溢在楊柳的臉上。一旁的奶奶也笑逐顏開地夸她：“哎呀！我孫女真有創意，以后要在獨竹漂上好好發展哦！”看著奶奶的笑臉，楊柳忽然發現，向來嚴厲的奶奶此刻眼中閃耀著慈愛和溫柔，奶奶變了，楊柳噙著眼淚笑了……

2015年，楊柳藝校畢業了，雖然此時她已將獨竹漂練得得心應手，但因獨竹漂仍不為人們熟知，她接到的表演并不多。為了宣傳獨竹漂，也為了自食其力，楊柳和家鄉的一家中介公司開始了合作。可是，由于中介公司拿的提成較高，楊柳每月的收入只有兩千元左右，有時甚至連好點兒的演出服都買不起。

最困難的時候，楊柳還與朋友合伙開過奶茶店，可單純的她不懂經營，甚至連假幣都不認識，奶茶店很快倒閉，楊柳的經濟陷入困境。好在奶奶和媽媽總是不斷給予她精神上的鼓勵和物質上的支持。

然而，楊柳是個自尊心強而且很上進的女孩，她不愿意躲在家人保護下的舒適區過日子，開始自己尋找突破口。那時，奶奶教的傳統獨竹漂技巧已滿足不了楊柳對美的渴求，見傳統漢服受到很多人的喜歡，她就在表演時身穿美麗的漢服，僅靠著腳底的楠竹和手中的一根竹竿，在獨竹漂上融入民族舞的各種高難度動作，由此自創了獨竹舞，形成了一套獨特的、集民間體育與藝術表演為一體的獨竹漂水上演繹。

一次練習時，楊柳嘗試著在獨竹漂上表演難度更高的芭蕾舞，誰知因為竹子在轉動，她不小心摔倒了，右腿掛在了鋒利的竹節上。剎那間，撕心裂肺的疼痛向楊柳襲來，鮮血染紅了水面。楊柳強忍著劇痛游到岸邊，在同來的朋友幫助下才上了岸。她這才看到，自己右腿上的一塊肉已被刮掉，傷口深得可以看見骨頭。楊柳疼得眼淚直流，一步路也走不了，最后還是朋友將她背到了醫院。

聽說楊柳傷成這樣，奶奶急得打來電話，一再叮囑她以后要多加小心。媽媽也心疼不已，每天都做女兒愛吃的營養菜肴給她食補。

傷好之后，心有余悸的楊柳不敢再做令自己受傷的那個動作，奶奶特地跑來告訴她：“楊柳，輕傷不下火線。你這么容易被打敗，還怎么傳承獨竹漂呢？”別人的奶奶都舍不得自己的孫女吃苦，這位奶奶卻不心疼孫女，還要孫女“偏向虎山行”，簡直就是“超級狠心奶奶”！楊柳既生氣又不服氣，她不想被奶奶小覷，于是，傷好后的她繼續咬牙堅持練習，終于成功地在一根獨竹上演繹出水上芭蕾。

越戰越勇：讓非遺絕技漂出國門

2018年，在奶奶和媽媽的幫助下，楊柳成立了自己的獨竹漂演藝工作室。沒有人脈和資源，楊柳就在網上發宣傳帖，胡容也托朋友尋找投資項目，想在經濟上多支持女兒。

不久后的一天，楊柳無意間發現媽媽突然憔悴了許多，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她的一再追問下，胡容才無比懊惱地告訴女兒，自己做生意被朋友騙了幾十萬，家里的積蓄全都沒有了。楊柳很是震驚，媽媽因急于給自己更好的生活，吃了這么大的悶虧，還默默承受著，媽媽太不容易了！

楊柳連忙安慰媽媽：“媽，別難過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最重要，錢沒有了可以再掙?！迸畠旱馁N心，讓胡容動容。為了接濟家里，只要有演出，哪怕掙錢不多，楊柳都會努力表演好每一場，奶奶也經常幫她找演出機會。在三代人的共同努力下，家里終于渡過了難關，好運也隨之到來。

2018年底的一天，一位游客將楊柳表演獨竹漂的視頻發到抖音上，引起很多網友圍觀點贊，大家紛紛贊嘆她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水中仙子”。看著該視頻的瀏覽量和點贊量不斷飆升，楊柳不禁熱血沸騰，高興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奶奶。奶奶激動不已：“好孩子，奶奶做夢都想讓更多人知道獨竹漂啊……現在你做到了，好，好喔……”奶奶哽咽了。

楊柳百感交集，原來，自己的獨竹漂如此受歡迎，而這項非同尋常的才藝，就是她那“世上最狠心的奶奶”傳授的，自己還曾不想學獨竹漂，也不理解奶奶，現在，事實證明奶奶是對的！那一刻，楊柳不禁對奶奶充滿了感激和感恩之情。她暗下決心：一定要盡力讓獨竹漂走出貴州這個“深閨”，走向全世界！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除了繼續在線下“深耕”，楊柳還通過抖音宣傳獨竹漂。2019年初，她終于接到了一筆“大單”：春節后到河南省開封市演出半個月，每天演4場。高興之余，楊柳憂心忡忡：“開封冬天很冷，自己要赤腳在水面上演出，不得凍死啊！”

媽媽也一再勸她別去，還向奶奶尋求“支援”。奶奶在電話里沉默了片刻，真誠地說道：“冬天演出獨竹漂是很難，但也是一次宣傳的好機會?！笔前?，好不容易才接到了大業務，怎能拒之門外呢？楊柳當即告訴奶奶，自己要去開封，她記得奶奶要她將獨竹漂發揚光大的囑托，也想讓奶奶看到她的勇氣。

果不其然，演出第一天，開封的天氣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當天，開封的溫度低至-10℃，天上飄著雪花，因為積雪沒有融化，楊柳要表演的公園里一片雪白，湖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這種環境怎么能表演獨竹漂？來觀看獨竹漂的人們議論紛紛。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為了宣傳獨竹漂，為了自己喜愛的事業讓更多人欣賞到，22歲的南方姑娘楊柳讓工作人員將湖面上的冰砸開一大片供表演的區域后，脫下羽絨服，將潔白的芭蕾舞裙套在薄薄的保暖內衣外，就奮勇跳上了水中的竹竿，開始在嚴寒中赤腳在竹竿上表演冰上芭蕾……頓時，岸上的掌聲不約而同地響起，喝彩聲、驚呼聲此起彼伏。感受著大家的熱情，楊柳笑靨如花，可身體在瑟瑟發抖，唯一有點溫度的，是她繃不住滑落的眼淚……

畢竟人不是鐵打的，回到家，楊柳感冒、咳嗽了好久，例假也遲遲沒來，奶奶急得多次打電話詢問。好在胡容想了各種辦法給女兒進行食療，還找老中醫給她調理，半年后，楊柳的例假終于正常了。

不久，奶奶因風濕性關節炎加重，不得已做了手術。幾年前，老人家也做過同樣的手術?？粗杲哐哪棠瘫煌七M手術室，楊柳強忍眼淚鼓勵奶奶：“奶奶，您一定要加油哦！”奶奶點點頭，告訴孫女：“楊柳，你也要加油，奶奶在你身上看見了不一樣的東西，你一定可以將獨竹漂傳承下去?！蹦棠碳磳⑦M手術室，惦記的仍是自己和獨竹漂，楊柳秒懂了奶奶對她的良苦用心及對獨竹漂的深愛，她暗暗發誓，要在獨竹漂的藝術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那天，因明白奶奶的兩次手術都是因為年輕時游泳和獨竹漂所致，媽媽擔心地說：“楊柳，等你年紀大了，要是也像你奶奶這樣，那可怎么辦呀？”

雖然清楚將來可能無法避免患上職業病，但為了傳承獨竹漂，更為了不辜負奶奶的期望，楊柳搬出偶像楊麗萍和金星兩位藝術家，贊嘆她們為鐘愛的藝術做出的巨大犧牲，還告訴媽媽，獨竹漂是自己喜歡的事情，是她人生的閃光點，她也為之付出了無數汗水，如果不趁年輕將獨竹漂傳承下去，她將來肯定會后悔的。女兒的肺腑之言，讓胡容感觸頗深，她明白了祖孫倆對獨竹漂的深愛，決定支持女兒追夢。

2019年夏，因為被抖音等多家平臺關注，央視新聞和央視《非常傳奇》兩個欄目先后找到楊柳，對她和她表演的獨特獨竹漂進行了專題報道。隨后，浙江衛視等各大電視臺也邀請她前往展示才藝。

楊柳吸引了一群熱情的鐵粉，很多外國粉絲也被這位東方“古裝仙女”深深折服：“中國武俠電影里的情節竟真的發生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我很吃驚！”“千萬別讓這女孩參加2021年奧運會！她太神奇了！”

由于深愛獨竹漂，每次上節目，楊柳都向觀眾們介紹并傾情表演獨竹漂。為了感謝她的全情付出，2021年1月，貴州省人民政府授予楊柳“貴州遵義獨竹漂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稱號。

2021年3月，楊柳又登上央視《越戰越勇》的舞臺，再次向人們宣傳和表演獨竹漂。她告訴大家，是奶奶教她學會了獨竹漂，也是奶奶的堅持，她才能在獨竹漂表演之路上越走越遠，遇見了最好的自己。她會繼續傳承獨竹漂，讓這項中國傳統民間絕技漂出國門，漂向全世界。看到這一幕，坐在電視機前的奶奶笑著流下淚來……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