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
《奇葩大會》講過羊肉的事:“甘肅、寧夏都聲稱自己擁有世上最好的羊肉,內蒙古和新疆更具體到呼倫貝爾還是錫林郭勒,南疆還是北疆,都說自己的羊肉最好?!?/p>
他們的羊兒在天高、地闊、水甜、草綠的地方長大,肉都是凈的。麻花鐵扦子穿上羊肉片,撒上辣椒等香辛料,慢慢烤出油滑的泡,聞起來不膩不膻。
朋友是海南人,他一聽:“沒有膻味算什么羊?”完了還要補充,羊肉要帶皮的,椰子做底煮成湯??扇绻麊栆粋€貴州人,“羊肉不加油辣椒能好吃?”
全中國哪里的羊肉最好吃?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同樣,全中國哪里的臘肉/竹筍/面/餃子……最好吃?也沒有答案。
故鄉的食物最好,是所有人的共識。唯有故鄉的味道,才是最正宗的口味。這種正宗很頑固。如潮汕之牛肉丸,南京之鴨子,湖湘之蓮藕,川蜀之辣椒……
《舌尖上的中國》有段話:“千百年來,人們無論腳步走多遠,腦海中只有故鄉的味道熟悉而頑固,它就像一個味覺定位系統。”哪怕人不在故鄉,食物必須有故鄉。
所謂故鄉,或許是出生地,或許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積淀了一個人所有的愛與情感。
與此同時,也積淀了口味。陳曉卿說:“科學層面上,人的口味習慣基本成型于童年時代,你童年吃到什么,以后的口味就是什么?!?/p>
他外婆生活在大別山的村子里,每逢過年一定做臘肉,但家里窮,只買肥膘肉,幾乎沒有一點瘦肉。炊米飯時切手指厚的,每個人只得一片。
“極咸,門牙咬下薄薄一小條,就足夠送一大口糙米飯?!蓖甑挠洃?,物質匱乏的年景,讓陳曉卿始終對脂肪有天然的好感?!叭绻芏嗵觳徽慈澬?,我就會回憶起外婆家的臘肉?!?/p>
食物之所以能夠引人深深眷戀,往往不是因為懷念食物,而是在回憶自己的成長。
在云南生活七年的汪曾祺,雨季去菜市場尋色如雞油黃的雞油菌,貴得驚人的雞樅,回憶著,念想著,他腦中的鏡頭,切到了學校食堂的一碗牛肝菌,那是西南聯大,漸而是同學的臉、老師的課、動不動就響的警報……
愛美食僅僅是為了愛故鄉嗎?不是的。不過是曾經的自己,曾經的人與事,曾經的牽絆。
近幾十年的城市化讓很多人的故鄉不復存在,變成面容一致的城市,本地食材也受到沖擊。
過去養豬得養十個月,現在叫“四月肥”,五月出欄;大白菜要等到霜打一打才能收,但漸漸地,風味的物質失去了沉淀的日子,肉無肉味,菜無菜味。
食物正在失去土地,但食物的故鄉是否消失,答案在于人。
《無盡綠》的作者宋樂天,一年臨近立夏,她看到家附近一個菜攤上,堆了滿滿一簸箕樹葉子,菜販告知是做烏米飯的材料,她不禁大為好奇。
因為“烏米飯”是她年少時的節日美食,幾十年后的現在原來依然有人賣樹葉子,依然有老一輩的人做烏米飯吃,迎接立夏。
歲月如流,故鄉的食物卻好像永遠流不走,風味,有一半的因素是有堅守的人,和這些人為之傾注的認真勁兒。
食物的故鄉是否會消失,答案就像年味會不會變淡一樣。在大人心中是淡了,可是孩童永遠興沖沖地拿紅包,穿新衣,吃年食……他們的年味永遠很甜。
食物亦如此,從源頭而來,下游只要還有舀水的人,它就永遠被深深回望。只要風味不被遺忘,食物就不會失去故鄉。
但如臘肉風味的積淀一樣,食物的故鄉也來自時間的積淀,人的積淀。此時此刻,無論你是否歸家,都愿你好好吃飯,好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