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法藝術的德行育人功能

王世川

摘要：書法是傳承中華文明的載體之一，書法藝術以其獨特的外部形態(tài)、深刻的精神內涵，成為我們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藝術中的瑰寶。書法對于我們中國人來說，是一門藝術，但其功能又不僅僅囿于藝術，幾千年來它對中國人的品德和行為起著獨特而重要的涵養(yǎng)和塑造作用，具有不可替代的獨特育人價值。

關鍵詞：書法 藝術 德行 育人

“名之與實，猶形之與影也。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猶貌甚惡而責妍影于鏡也。”這是顏之推先生在其《顏氏家訓》“名實篇”中講的修身之道，他提到君子修身要“德藝周厚”，既要有高尚圓滿的德行，也要有周洽篤厚的藝術素養(yǎng)，要重視藝術潛移默化地塑造人的品德智慧、心靈情感和行為習慣的作用，從而達到對人的德行教化的目的。

熊秉明先生說：“書法是中國文化的核心的核心”，書法在中國人的精神文化生活中早已脫離了一般意義上的“寫字”這個概念，它是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的濃縮和精髓。老子天人合一、陰陽辯證的哲學思想在書法中體現(xiàn)出來的是計白當黑、剛柔相濟、帶燥方潤；兵家奇正相應、謀勢布陣之法在書法中體現(xiàn)的是虛實相生、俯仰有儀、進退開合；儒家溫良恭儉、中正謙和的道德規(guī)范在書法中體現(xiàn)的是違而不犯、和而不同、不激不厲……所以說書法藝術在無形中將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文化、歷史、道德、哲學沁入了中國人的精神和血脈，引導和塑造著人們的德行，發(fā)揮著獨特的育人功能。

一、以書悟道，寓道于技是書法育人的重要內涵

“萬物得其本者生，百事得其道者成”。“道”是一個哲學概念，是萬物運作的自然規(guī)律。“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都強調“道”乃至高無上之準則。自然界的所有外相和呈現(xiàn)即是陰陽兩極相生相克、相互矛盾、相互協(xié)調、相互作用變化的結果。《易經(jīng)》所體現(xiàn)的“變易”“簡易”“不易”的哲學思想，其中的“不易”之理，即：萬物皆變，但變的規(guī)律是永恒的。道法自然，萬物定法即是道。“道”作為上乘智慧，它代表著高度，對人、事、物呈俯瞰之勢，能把握人、事、物發(fā)展之規(guī)律，參透生克變化之玄機。法乃方法、制度或人為設定的規(guī)則、套路、舉措。 “法”服務于“道”，是實現(xiàn)“道”的途徑和法則。技乃技術、權術，是為達到目的所采用的手段，是“道”和“法”在行動上的具體落實。

在書法教學中，無論是為師者還是學習者，都不能把“技”和“道”分離來。陶行知先生說過，教師是“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學生是“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古人云：“經(jīng)師易求，人師難得。”一個優(yōu)秀的老師，應該是“經(jīng)師”和“人師”的統(tǒng)一，既要精于“授業(yè)”“解惑”，更要以“傳道”為責任和使命。藝術的最高境界講究“真、善、美”，即——形式之美、道德之善、情感之真。對于教授者而言，要重視以書傳道，從哲學的高度審視和傳承書法，要教給學生“真理、真情、善德、美行”，授人以“漁”遠比授人以“魚”重要的多。要通過書法這個媒介，教給學生思維的方法、教給學生有關審美的一般的、共性的規(guī)律，進而引導學生掌握宇宙萬物、世事人生的規(guī)律，以達到養(yǎng)德育情、化育人倫、激發(fā)學生潛能的目的。

“德行，本也。文藝，末也。窮其本末，知所先后，可以入德也。”對于書法學習者來說，要自覺對天地自然之道，修身為人之道進行體悟，特別是對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因循和傳承。在第一個層面，要以“道”來導“行”，以“道”御“技”，以原則和規(guī)律來指導書法實踐，否則，僅限于點畫的勾勾描描，日復一日無思考的機械動作，徒然浪費時間而難有實效性的提高，僅僅是賺了個手指熟練而己。

二、以書潤心，身心樂享是書法育人的本質要求

在我們中國人的學習理念中，有一條非常重要的理念，就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于是乎“頭懸梁，錐刺股”便成了千百年來莘莘學子所效法的榜樣。很多人在尚未登堂入室之前，就已經(jīng)先入為主地在意識里面被種下了“學習苦、苦學習”的理念。這種理念會導致很多人在學習的過程當中體會不到快樂，而最終難以在學習的道路上走得遠，走得好，終難成大器。真正能學好、有成就、在某個領域有建樹的人，必定是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樂此不疲、忘我投入、以此為樂的人。所以我想為這句詩改一下：“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樂作舟。”

人生在世，樂觀應該是我們對待事和物的一種態(tài)度。無論何事何物我們都要以一種積極、健康、向上的眼光去看待，要培養(yǎng)自己始終具有一種向好、向善、悅納、樂享的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既能有助于一種技術或工作的深入和精湛，更有助于人的身心健康。一些有所成就的科學家、文學家、書法家、國畫家、武術家、舞蹈家等，都是能夠在所從事的工作過程當中，隨時隨地體會到一種“樂享”狀態(tài)的人，也因此他們很多人都能享受到幸福和高壽。

前蘇聯(lián)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思想的核心之處就是他始終把孩子的人生幸福，精神豐富，作為教育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他反復地告誡人們：“時刻不能忘記，有一樣東西是任何教學大綱和教科書，任何教學方法和教學方式都沒有做出規(guī)定的，這就是兒童的幸福和精神生活。”

在練習書法的過程中，作為教育者要培養(yǎng)學生具有熱愛文字，尊重文字，崇拜文字的意識，在由文字到書籍到文明的階梯狀升華中體會到愉悅和快樂。要通過書法及其相關的文學、藝術、音樂、武術等藝術形式，讓學生的精神生活變得豐富充實，培養(yǎng)他們對知識、文化和美德永不止息的向往，從而使學生獲得真正的幸福感和能延續(xù)、滋養(yǎng)一生的“樂享”心態(tài)。

三、形神俱養(yǎng)，人字并修是書法育人的重要途徑

對于練習書法，我們一定要有一個科學辯證的態(tài)度。從常規(guī)角度來說，人為主觀方，字為客觀方；人為主動驅使者，字為被動支配者。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字對一個人的反作用也是巨大的，這種反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習字的過程對練習者德與行的溫養(yǎng)和漢字本身蘊含的圖、文、音、義等方面的信息對人的氣場和心念的影響。

首先，習字即練身。練字是一種高級的健身運動，寫字和畫畫在生理上都是對肌肉的一種訓練 。從生理角度來說，能寫好字的人，一般是將自我肌肉訓練得協(xié)調性較好的人。我國一位著名的肺移植專家業(yè)余時間最大的愛好就是書法和篆刻，他通過這種手指精細運動的方式，鍛煉自己的身心和肌肉的協(xié)調性。一個人如果堅持練字，長此以往，“靈肉合一”，大腦和肌肉和諧合作，全身自然處于一種和諧、健康、通達的境界，必然形正氣通，血氣順暢，很多大書法家高壽的道理就在于此。

其次，習字即練腦。書法是最能體現(xiàn)中華民族樸素辯證法的藝術，大道至簡，太極圖中的一陰一陽，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其實就說白了世間的一切規(guī)律。書法中的黑白、大小、強弱、虛實、粗細、長短、正斜、曲直、輕重、巧拙、疏密、寬窄、方圓、藏露、干濕、濃淡、開合、向背、枯潤……無一不是陰陽互動、對立統(tǒng)一關系的體現(xiàn)，是《周易》《道德經(jīng)》中的樸素辨證法在藝術上的最直觀的體現(xiàn)，所以我們常說書法是哲學化的藝術，或者說書法是藝術化的哲學，習練書法是要靠心和腦去“悟”的。

我們把漢字的空間區(qū)域分為內、中、外三宮，這種三分法，其實也是一種中華傳統(tǒng)哲學文化的體現(xiàn)。正所謂：三生萬物。“三”是一個穩(wěn)定的構成，是一個平衡的狀態(tài)。從社會到人體，無不體現(xiàn)“三”這個概念。從社會這個大的層面來說，“內宮”是“哲學”，“中宮”是文化，“外宮”是社會，社會是一種外現(xiàn)，諸相源起于文化，而文化又來源于哲學，所以哲學是一個社會諸種表現(xiàn)的核心發(fā)起，是元點，是源頭，所以說一個社會的所有問題其實都是由這個社會的核心哲學決定的，要從根本上治理一個社會，就要從這個社會的核心哲學思想上治起。

對于一個人來說，“內宮”是神，“中宮”是氣，“外宮”是體，體貌特征等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氣”催生的，而氣又是以“神”為君的，所以一個人所有的外相，都是由“神”這個核心決定的，正所謂“相由心生”，要改變一個人的外現(xiàn)，就要從一個人的“神”這個根本上著手用力，否則，就是徒勞而己。

看一個字 ，寫一個字，也要學會去把握這個字的“內宮”，即“核心”，要把字當成人去看，把握字的內核、把握字的重心，把握字的神意，以內御外，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處理好字，把字寫好。

漢字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構筑起來的。我們用“宮”這個概念來分析漢字的空間結構，其實就是要樹立一種構筑的意識。對于建筑物來說，最關鍵的是結構布局，有了結構布局，才有用料的考究，這是主和次的關系（在書法里，這個用料就是筆畫），失去結構的用料是廢料；同理，失去結構的筆畫也是廢筆。布局是一種高層次的藝術境界，也是一種哲學境界。

寫字能提升一個人的形象思維能力和空間思維能力，在研究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英文字母與漢字符號的區(qū)別：英文字母是線狀的、平面的、非意象的，即是以直線和弧線為要素構建的，如“A、E、F、H、I、K、L、M、N、T、V、W、X、Y、Z”是由長短不同的直線組合而成的， “C、O、S”是由弧線構成的，“B、D、G、J、P、Q、U、R”是由直線和弧線組合而成的，這些字母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字母的組合方式是由左向右呈單方向排列組合，組合起來的單詞呈扁平化狀態(tài)，且表音而不表意。

第三，習字即練心。練字的過程需要“靜心滌慮，擬形于心”，這是對一個人心性的融鑄和情操的陶冶。天地之原謂之道，內化于心謂之知，依道而行謂之德，德現(xiàn)于形即為美。胸懷道德形自美，腹有詩書氣自華。

一筆一畫的漢字書寫，需要一定的耐性和毅力，是對于一個人意志力的磨練；練字能夠促使一個人專注投入地做一件事，因為一分心、一走神，就容易導致字寫歪、寫錯，因此，練字有助于一個人專注力的提高；練字講究的是心性合一，心無旁騖，要求身正心正，要求平心靜氣，寫字就是營造一個自我的虛空道場，這種狀態(tài)和禪宗的坐禪、道家的坐忘、印度的瑜珈都有異曲同工之處，從某種程度上有利于一個人身心智慧的塑造，培養(yǎng)一個人平和、睿智、淡定、從容的人格氣質。另外，從技術的角度，能按照規(guī)范一筆一畫寫好字，培養(yǎng)的是守規(guī)矩、懂法度，在做事方面追求完美和條理的作風，這也是一個人在事業(yè)和工作中應具備的重要素質。

書法兼具了藝術教育和人文教育的雙重任務，我們反思古人學書法的過程會發(fā)現(xiàn)，古人對于書法的功能定位不僅是練就一種寫的技能，更是一種修身養(yǎng)性的活動，是對文化、哲學、精神的參悟和體悟，這個層面的意義其實要遠大于實用層面的意義。其在教會人認識美、認識漢字的基礎上，更重要的是通過書法這個平臺和媒介，培養(yǎng)一個人的情操、修養(yǎng)，塑造真善美的靈魂，培養(yǎng)出更多的“君子”和圣賢之士，或者實現(xiàn)“超我”直至“無我”，超凡脫俗、內圣外王，內悟天道規(guī)律，外無往不利，修成中國哲學體系中對于人的最高標準——“圣人”，達到自身的道德修養(yǎng)、精神內涵與天道自然法則渾然一體的境界。

總之，書法是一種修行，它對于人的道德精神和行為習慣有著重要的培育功能。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程上，在五育并舉，全面育人的新時代教育背景下，書法必將在提升全民族文化自信中、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的過程中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