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炯
我是在城市長大的,兒時的記憶經久如昨,揮之不去。尤期是我居住的舊宅子,雖然現在已經破舊,失去了昔日的原貌,但留在我記憶里的點點滴滴還像四十多年前一樣,并沒有因為歲月蹉跎而褪色。
萬字會院位于大同舊城區西南隅,東西走向,蜿蜒曲折,東鄰歡樂街。西接北馬市角。西口幾十步之遙的七號院,是過去的萬字會。
傳說萬字會是放粥的地方。墻高院深,高大的門樓,飛檐獸脊,門廊兩側彩繪磚雕,褐漆大門上獸形的門叩,碩大的卯釘赫然入目,數級青石臺階頗具氣勢。當年的萬字會里外三進院,里院正房設佛堂。(據說曾供有佛像,供什么佛已無人知曉,現存幾案套柜三段)在大同城里算得上高規格的四合院。院內青磚鋪地,滴檐青石圍繞,回廊高檐下雀,掛落華美,窗欞、隔斷陳舊而古樸,威嚴氣勢中散漫著冷寂的荒敗。
五十年代末,駐院單位遷出逐漸改為居民,我家是搬進這座院落的第一戶。
因為是新來的人家,巷里人們看著眼生,常有人問我是哪個院的,我告訴人家。對方說就:“噢,是萬字會院的!”人們經常這樣說,我似乎感受到些什么。其實,那時四,五歲的我什么也不懂,近在咫尺的西巷口還不敢去呢,至今被傳為笑柄!
今天回憶舊院的情形,驀然發現原來竟那么美好!
我家居中院上房,門前東墻上有個小門,鑲嵌在高大別致的花磚墻下,玲瓏的門樓錯落整齊,兩扇小門掩住了多少遐想!我那時被好奇心驅使,常拉開小門往里看,門被鏈鎖著,只能看見隔壁院子的部分景致,院里面很整潔,原本屬于萬字會的跨院,里面住著鼎鼎大名的祁樂天副市長。那扇緊鎖的小門沒有擋住我童年的好奇與敬仰。后來,祁市長辭世,不久家里人也搬走,門那邊砌起了墻,再往后我家也蓋起了小房,失去了用途的跨院小門,從此就掩沒在雜什和白墻后了……
記不清看過一本什么書,上面介紹一種叫一殿一卷格式的古建筑,我家舊院的房子極像這種格局。不同的是,中間為過廳,有陡且多的臺階,穿廳才入里院。記得有一次,母親抱了三弟由里院下來不慎崴了腳,坐在地止疼的起不來。我就想:這房怎么有這么高的臺階?不久之后,過廳里拆了臺階,筑起了一堵墻,里院被辟作了城區南街辦事處。
類似的疑問像迷一樣,縈繞在童年的夢幻中,使我無法理解,而當我揭開了一些秘密之后,領略了舊院在建筑上的美與巧,才給街坊們的關注找到了注腳。
我家房前的石階東西各有一個斜孔,我一直不清楚其究竟,院子前方還有一個月臺,凸出于地面,用大方磚鋪墁,四角有柱礎,從小看著,不知其所以然。后來向母親詢問,才知道原為熬粥,放粥時搭蓬賬這用:柱礎固定柱桿,上面架設橫桿和頂蓬。這使我眼前豁然一亮;這斜孔原來是用來穿繩拽蓬賬的呀!
房檐下還有一些勾狀的鐵物件,大人們在上面拉上繩索或者鐵絲,曬干菜,存雜 物,那是過去作為懸掛燈盞之物。更為令人瞠目的是房檐下的每根椽頭上都彩繪著一個萬字,這些發現漸漸地把一個萬字會行布施,祭神佛的場面勾勒在我的腦海里。
西廂房的炕前,有一個窨口,我和伙伴們舉著蠟燭下去,沿著磚砌的臺階下到一個正方形寬大的窨室里,窨室的墻壁上還筑著放置燈盞的燈臺。說話聲也是甕聲甕氣的。順著南面的通道朝前走,就上到另一個開在前院后墻回廊下面的窨口,那種神密又頗有探險意趣的境界,至今難忘。
我家房頂上的煙囪也很有意思,一座小小的亭臺,古樸精巧,系黑泥燒制。那是文革劫后余“生”的唯一“景觀”,可惜后來煙囪倒塌,那小亭子也摔破了!那個年代,我的同學和朋友大多數住在舊城區,在交往當中,有些舊房子很吸引我,但往往比較之下,感覺還是我家的院子好,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和魅力。難怪晚年居住在北京的四爺回來,還專程去舊院看一看。
舊院里有曾經住過大同的一些名人,像老紅軍劉繼元,名醫王怵語,體委主任陳林,著名漫畫家石兵等,不知道當時他們出于哪種選擇,反正是陸續不斷地進來,又搬出去的。有幾位是在此院過世的。以我今天的推測,估計大抵是看好這院寬大整潔,有古樸的遺韻。漫畫家石兵就曾跟大人們說:“這院子不簡單,給我別處的房子,我肯定不去!”
隨著后來搬入的住戶逐漸增多,舊院也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大雜院,院子里的情景正像屢見報章、電視的北京大雜院一樣,景象繪呈,家家戶戶演繹了不同的經歷,每個曾經住在這里的人,都深刻那些日子的記憶以及此生不息的眷顧。
我的足球夢
我曾經沉醉于踢足球,沉醉在一場酣然不醒的足球夢中,那是童年的足球夢,已經離現在很遠的一場真實的足球之夢。有時候那夢似乎還在繼續……
球在腳下踢來滾去,看球的大人孩子們在吶喊,帶球、過人、直逼敵陣,渾身熱血沸騰,臨門一腳勁射!仿佛是昨天的情景。這是四十年前的事嗎?我懷疑地問自己。對足球的癡迷,我一天都不曾淡漠,要問為什么沉溺于足球?我可以告訴你:足球是男人的世界,它比任何說教生動的多,它比任何事業更輝煌,足球成就英雄!所以足球是我一生的摯愛。
小時候,我家住在城市西南角的萬字街,院門對面有一片空曠的場地,東西寬大約不足二十米,南北有四十多米長的樣子,這片空場屬于城區一校的分校。分校開設在街道拐彎盡頭的四號院里。操場上很少有學生上課。平時臨街的人家在這里堆煤、曬麻黃,遠遠近近的孩子們也喜歡在這里聚集,臨近院子的孩子更是占盡了地利之便,一年四季花樣翻新地玩耍,夏天踢毽子、叼小雞、推鐵圈兒、騎車、打臺,冬天打雪仗、堆雪人、滑冰。春、秋天是戶外活動的黃金季節,如若有人來踢足球、對不起!別人都得退下場去。這里是童趣的樂園,準確地說是足球的樂園,我的足球夢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過去的城區很小,一走出城門就是蒼涼的野外了。碧野金秋的季節,我也喜歡和大孩子們出城尋歡玩耍,但更多的時候大孩子們是不屑與我們為伍的,我們一撥兒被丟下的小孩兒,只好結伴在一起玩。當然,最有趣的是踢足球。先是踢小皮球,一擁而上哄搶追逐,根本沒有章法可言。小皮球慢慢換成了大一點兒的足球,停接傳帶的基本動作一天天熟練起來,我們就學著分兵布陣,攻守對抗。用書包或者半頭磚充當球門立柱,界線和規則都是雙方事先說好的,如果沒有這些規定,中途發生了糾紛,雙方就難免要發生爭執。足球場似乎是造就英雄的地方,盡管那時的傳媒不發達,國際大牌明星像貝利濟科、蘇格拉底、魯梅尼格、普拉蒂尼等人物,我們當時懵懂不知聞所未聞,但只要上得球場,胸中就洋溢著一股英雄之氣,渾身充滿了勇士般的力量。那時我的膝肘上經常是舊傷加新傷,但傷痛阻止不了踢球的渴望,每踢進一個球都是一次極大的滿足,都會招來觀眾的青睞。這時候,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在暗中較著勁……
那年代,家里有踢足球的孩子是很讓大人頭疼的,費衣服不說,光買一雙膠鞋就價格不菲,大約要花三、四元錢,是一個普通單職工家庭月收入的十幾分之一,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我們當中不乏一個月踢爛一雙鞋的主兒,據此可知那時人們困難的境況。而夢想著得到一顆足球,就更是一個埋藏在心里不敢向大人啟齒的念想……這個念想,帶給了我多少煩惱啊,站在一邊看別人踢球,那是一種刑罰,比挨打還要難受,自己沒有足球的痛苦,纏繞在我的足球夢想之中,留下了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
執著的追求,往往會收獲意想不到的結果,那年,我被選進了學校的足球隊。隨后又傳來好消息,學校足球隊要去市少年體校參加集訓!幸運降臨在我的頭上,好事接踵而至。和我最鐵的伙伴們也有了一只足球,是那種真正的足球。從此,我無論在學校或者放學回家,都能夠肆無忌憚地過足球癮了。那段日子,天顯得格外清朗湛藍。去市少年體校集訓兩個小時,然后回學校上課,老師和同學們投向我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和羨慕。大伙主動幫我承擔了衛生值周,每天回到教育上課,坐在擦拭的一塵不染的坐位上,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我對足球更加癡迷了……
市少年體校的指導老師姓郝,是一位和善的老者,他給我們講課理論聯系實際,把停接傳帶、戰術配合的要領講解的細致入微,注重在演練中進行實戰輔導,既便是每天的自習課,他也和我們一起左拼右搶,弄得一身塵土。郝指導身上有種親和敬業的品德,他雖然只輔導了我們半年的基礎知識,但已讓我獲益匪淺。直至今天,我的記憶中仍然深刻著他的音容笑貌……
那些年,經常有國家及省級賽事在我市舉行,我都是忠實的觀眾和球迷。“球迷”可不是一個空泛的名詞,其中包含著多少內涵,誰也難說清楚。綠茵場上每個球員的一停、一動,傳球、跑位,無不體現出技巧的精純和對足球的理解。一次簡捷的過人,一個漂亮的弧線球,一次出人意外的沖頂破門,叫人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令人瘋狂。一部《小足球隊員》的影片,一本《中鋒在黎明前死去》的小人書,成了我最喜歡的視覺享受和追捧對象,我感覺自己就是其中的黎明,中鋒就是我場上的位置,我甚至從未想象過足球以外的生活。
一場紅色運動突然降臨了。周圍的一切都變了,人們不可理解的爭斗著,到處是紅旗、紅袖章、大字報和標語,批判斗爭、高音喇叭、群眾運動吞噬了一切。多少美好的夢想破滅了。我的學生時代黯然失色。我的足球夢想也沉淪在哪個年代里……
去年花里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童年和足球轉瞬間成為如煙往事,時而又耿耿于懷。
今天追憶起來,我似乎突然覓得了生命的禪理,難道是足球的理想未能實現,使我無欲無求半生虛度,最終不能成就一番事業?!徜若這樣,我也實在是迂腐的有點過了。但無論怎樣說足球是我心中的圣地,它讓我虔誠的心和朝拜的宿愿難心割舍!童年時代的夢想,抑或是成功的潛在原因,抑或是失敗的必然歸結,也未必沒有砥礪之效,想到這一層,我頓然輕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