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模式出了問題。
這是當下中國主流社會的共同感受。美國模式的燈塔地位正在坍塌,美國模式的光環正在褪去,中國人需要重新認識美國。
關于美國和世界的認知,與其說反映了外部世界的客觀變化,不如說反映了中國人對自身主體地位變化的認知。對于大部分并未去過美國的中國人而言,美國其實只是中國人內心的一個自我鏡像。
二十幾年前,關于美國,中國的主流說法是“與世界接軌”。
“與世界接軌論”的意思,是指外部存在一個客觀的、理想的現代世界,中國的全部努力,是要達到那個理想狀態。與世界對應的中國,則意味著非理想、不現代,是需要加以改造的對象。所有的問題都出在我們自己身上,我們需要努力向西方學習,學著逐漸文明起來。而這種文明,既包括了物質文明,也包括了政治文明,我們先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發展現代經濟,再逐步建立現代政治制度。三權分立、競爭選舉,當然是要學的,只不過當下中國條件還不成熟,可以放在下一步。
在二十幾年前的中國社會,“與世界接軌論”代表了成熟穩健的改革,它明確了中國必須要轉變為美國的改革方向,同時又避免急躁冒進,在中國人素質不夠時,不急于推動政治民主改革。
十幾年前,中國社會心態開始變化,出現了“中國模式論”。
“中國模式論”出現在中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而西方發生了金融危機的時代背景之下,彼時的中國社會主流,仍然對美國模式堅信不疑,美國的問題只是出在金融業,出在一小撮過分貪婪的華爾街精英,只要解決了金融危機,美國仍會光彩熠熠。
“中國模式論”此刻卻反其道而行之,并在中國社會中產生了廣泛的影響。“中國模式論”并不以否定國際主流社會為前提,它尚缺乏勇氣與美國模式及其背后的普世價值叫板,但它開始強調中國的特殊性。中國文明是特殊的,上下五千年歷史,不同于西方;中國國情是特殊的,超大規模的人口、獨特的經濟地理,不可能學美國;中國文化是特殊的,不可能以個人主義和契約文化作為日常倫理的基礎;中國制度是特殊的,“百代皆行秦政制”,“郡縣制”“大一統”乃中國之為中國的基本制度條件。
“中國模式論”并不想挑戰西方主流,它只是拒絕西方強行推廣的“普世價值”,拒絕“自由、民主、人權”的說教。“中國模式論”建基于中華文明特殊論基礎之上,它不想替代西方主流,也不敢想象中國的特殊性有朝一日會變為新的普遍性。它強調的是,世界文明是多樣的,中華文明幾千年綿延不絕,并在今天有效地解決了中國的現代化問題,這至少證明,中國的文明是與西方文明并行存在,并可以支撐中國走出不同于西方模式的新的現代化道路的一種文明,它與西方文明同樣偉大,同樣不可否認。
應該說,中國模式論還是內向的,是人們情急之下拿來抵抗西方普世價值的應急武器,它只想解決中國問題,還來不及操心世界問題。
然而今天,當全球范圍的新冠肺炎疫情危機不斷考驗各國時,“反思美國模式論”開始登場了。
“反思美國模式論”首先是因為美國開始出現各種亂象,而美國的現實與未來,攸關中國與世界的未來,必須進行嚴肅認真的思考。因此,認識真實的美國,找出美國的真相,遂成為十分重要的任務。
但若從中國人的自我認知角度觀察,反思美國模式還意味著更加重要的價值觀變遷的發生。首先,反思美國模式,意味著中國人已經開始放棄幻想,并不認為外部世界存在一個十分現代的、有待我們去追求的理想社會,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沒有永恒不變的烏托邦;其次,反思美國模式,還意味著中國人從仰視美國到平視美國的變化。美國正在出現問題,許多問題是剛剛發生的,許多問題是早就存在的,隨著我們日益成熟自信,美國的真實面相逐步顯現,并剝去了它以往自我標榜的、或者由外人加給它的瑰麗外衣,還原出真正的關國。
今天的人類社會,正遭遇重大挑戰,經濟危機、技術革命、疫情危機……百年變局之下,美國模式明顯失靈,西方提供的普世價值遭遇重大挫敗,那些在疫情應對中仍執著于“威權vs民主”“專制vs自由”的意識形態教條,不過是日趨沒落的西方貴族精英的囈語,根本無法掩飾它們在抗疫過程中無處不暴露出的失敗。
美國模式不再適用,但世界并未出現一個可供替代的方案。今天的中國,欲找到未來的道路,不僅需要面對自己的問題,也需要面對美國的問題,同時還需要面對世界的問題。退回傳統中國,退回中國特殊論,是無法面對日益全球化的世界的。沒有人類問題的解決,便不可能有中國問題的解決。
反思美國模式,是從認識真實的美國開始的,而它的下一步,一定是尋找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