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鋪子

劉挽春

引 子

幸好我會捏泥人

孩提時的人和事

我可以用泥巴捏出來

手藝或許是糙了些

但我心思縝密

我捏出小人之后

連我自己都驚訝

它們好像知道我的心事

活生生的讓我興奮不已

1

我把它們集中在一起

細細地打量

慢慢地回憶

沒有哪一個像我

有一個是小梅

其實，我刻意先捏的她

算是補償憾事

那時，大人們都喚我小淘氣

在學堂，我也閑不住

我拽下小梅的頭發(fā)

她哭了

我不想看見她哭

就捏了個笑模樣的小梅

小辮子上扎著蝴蝶結

再配一條花裙子

我記得先生帶著玩伴讀之乎者也

我在門外罰站

面壁

陽光很暖

讀書聲傳得很遠

2

放學了老先生沒走開

就沒人敢多看我一眼

還是小梅好

她的小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

我覺得麻麻的

我問媽媽

我是不是喜歡上了小梅

媽媽只是笑了笑

有一次我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做夢喊小梅

一醒來周邊都是我的笑話

我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我拉過小梅的手

她的媽媽后來知道了

也沒打我屁股

這是我的小秘密

和這事有關的人

我捏他們時耍了小心眼兒

揍我的，沒有捏手

打小報告的，少捏了一張嘴

小梅的媽媽捏得別樣

一眼就能看出來

臉上用了胭脂

3

我還捏了一座房子

當做學堂

一個人趴在窗口放哨

先生病了

探望是大人們的事

也有帶上孩子的

我沒去

書本上沒有講過的禮數(shù)

后來才慢慢學會

我捏的那個穿長衫的

就是先生了

給他弄了漂亮的胡子

好讓他常常吹胡子瞪眼

如果他地下有知

一定喜歡

學堂里是空的

一個玩伴也不在

都跑出去了

天空多么晴朗

蝴蝶在飛

一只，兩只，好多只

幾個女孩追啊追

站在秋千旁的人兒很帥

仿照我捏的

其實當時不是我

我把原本的人捏到廁所里

讓他撒尿

我琢磨著小梅追不上蝴蝶

一會兒就回來蕩秋千

4

還要捏一個果園

看果園的愛拿著大蒲扇晃悠

我捏得十分和善

只是眼睛睜一只閉一只

事實上那時候他就那么做了

說心里話

我挺愿意跟著嘎子哥玩

給他涂個黑臉吧

凸顯他比我們都壯實

他是孩子王

帶著我們偷桃子

他總是第一個給小梅

我想了想

給他捏了個歪鼻子

小梅喜歡學習好的

雖然我的成績不穩(wěn)定

也考過第一

還算有希望

媽媽說，聽見我

在夢里笑出過聲來

5

池塘里有青蛙

也有水蛇

我們曾經(jīng)逮住過

嚇唬女孩子

我們光著腚打水仗

她們在岸上捂著眼

我注意到

她們的手指有縫隙

這些也必須捏出來

告密者，就撅著嘴巴吧

小梅捂著嘴

閉著眼睛

又該麻煩老先生了

這次他手里提著一大把衣服

一群孩子耷拉著眼睛

流著汗，捂著下半身

其實，當時就像現(xiàn)在一樣

在泥人上一澆水

我們就崩塌了

不得已

我捏了一個大腳丫子

粘在老頭的臉上

6

大中午的

老柳樹上的知了真鬧心

我把它要搞掉了

燒著吃

我用馬尾毛做的套兒

馬尾毛是我去牲口棚里偷的

事后還是漏了餡

喂牲口爺爺對我很好

沒告訴家長和先生

又讓我少遭了一次罪

我有心捏個慈眉善目的老頭

結果像個老太太

不管了

看上去還算舒服

心里就美

7

我還要捏個提著藍子的小梅

她在田野張望

收割了

也不落下一穗的麥子

村里的地頭很長

連著猛獸出沒的大山

有一年幾個人去鋤地

沒有回來

我捏個小人

放在小梅家的地頭上

給她當爸爸

她就不會哭了

8

我們藏老貓

帶著小梅

總覺得時間短

還沒怎么玩

就被家長揪回去

那捏個自帶釘子的月亮吧

釘在天空

讓時光停一會兒

慰藉那年的心

不過那時候的晚上

最歡實的是胖墩

他欺負過小梅

我們躲著他

胖墩家常常曬被子

他有尿炕的毛病

我們偷著笑

我捏了個傻乎乎的泥人

要送給胖墩的兒子

他兒子是某小學的校長

研習傳統(tǒng)文化

當下的孩子需要補課

應該有用

9

小梅住在很遠的地方

好多年不見了

我捏好一個干巴老頭

當做是我

送給她

當年帶她走的那個人

精通玄學

現(xiàn)在很有名望

我給自己捏個眼鏡戴上

也顯得有學問

要不太寒酸

小梅捎信問好我

還問我是不是在捏泥人

小梅還說

這話是她家老頭子

撒尿后告訴她的

我有些后怕了

違心的事不可做

人在做天在看

我后悔把那個人捏到了廁所

10

我必須打理一下這些泥人了

以還原真實

這些泥人五花八門

缺胳膊少腿的一大堆

除了小梅

都有些偏差

先把一個泥人的眼鏡摘掉

再從一張臉上拿下大腳丫子

嘎子哥鼻子也正過來

等我捯飭了一通后

我發(fā)現(xiàn)再沒有像我的泥人

秋千邊上的泥人笑了

其它泥人好像要開口說話

冥冥中

我聽見一個清晰的聲音傳來——

泥人鋪子

可以開張了

2021 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