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谷英村小記

毛一民

我在民間故宮修文物

安心在民間故宮修文物

我想。把一些

秦磚、漢瓦、明墻

安放到一起，與

把一個詞語與另一個詞語

安排在一起

就像我寫詩

把一把元朝的太師椅

一塊明朝的窗雕

細致地修飭

冰裂花就像一塊冰裂成的花

八駿圖就是八匹膘肥體壯的

馬。筆工、刀工和鑿工

都是精致入微的

匠心

五十多歲的人了，心臟不宜再擴張

找一個安靜的地方

一份安靜的工作

用一些安靜的手藝

對某一件事情精雕細琢

用更多力氣去愛這世界

選擇最安靜的語言

與人交流

把一段平靜

安放在民間故宮

半垮的東頭老屋在哭

連綿秋雨一直在下

半垮的東頭老屋在哭

她在又寒又冷又細又密的

秋風秋雨里浸泡太久

寒風用一把鑿子把她腳上的筋剔去

她握緊拳頭的骨架就要支撐不住

蕭瑟的東頭老屋在哭，她為什么會哭？

六百年垂垂老朽而塵世間心術太重

她被自然的風雨侵蝕，又被人世擠壓得

背駝、唇裂

面部塌陷

門牙也缺了

東頭岸大屋

風雨飄搖中

東頭岸半邊大屋垮塌了

只有幾斗半墻支撐

老屋的靈魂

椽條像肋骨

老得有些發黑

檁子和大梁

仍然像緊緊抓住的骨架

老屋沒有完全倒下

可憐那些幾百年的魚鱗瓦

癱瘓地上像一堆黑色的

豆腐渣

文物專家就像一個外科手術醫生

他要把這場手術

做成一生絕技

族 譜

門頭屋，只一線陽光

從破瓦片的空隙漏入

一捆捆線裝的書

爬滿潮濕的名字

我睡意最深時，他們

一個個從線裝書里下來

相互作揖，彬彬有禮

在《家訓族戒》和《勸孝歌》里

咬文嚼字

火塘里的火焰

一直不斷，生生不息

雕屏和磚墻被時光熏得

從里面吐出黑漆

一聲呼喊拖得很長

帶濃厚煙熏火炕味

又一個人，掉進祖先堂里

線裝書每隔幾十年

要加一層

那些寫在潮濕發霉

紙張上的名字，晾曬

上了傳承館的版書

百步三橋

傍晚

你只隨便伸伸手

便把古村一角的帷幕拉開

星星和月亮

一齊登上臺

天空，是一張巨大的瀑幕

擺一擺，便傾瀉下來

走一走， 一百步

過三座橋。今夜

畔溪長廊每人靠上

是否一場，遇見

月下花前

一個精致的女子

從百步三橋過來

走出一幅老畫的仕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