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煙
1
遲漫扛著一人高的毛絨熊走在小區的甬路上,路過的小男孩在盯著她看,遲漫叫住了他:“小朋友,你喜歡它嗎?”
小男孩點頭時,遲漫將毛絨熊放在了一旁的長椅上,“姐姐要搬家了,不方便帶上它,如果你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啦!”
小男孩伸出手,還沒等摸到毛絨熊,隨著高跟鞋敲擊路面的聲音,一位年輕女人握住他的手臂,拉著他一溜煙兒地走了,責備的聲音落在身后:“怎么可以要人家的東西?多不衛生呀!”
遲漫的難過就又漫天漫地地涌上來,她抱著毛絨熊,忽然不知道該去哪里了。之前她退掉了這里的房子,打算去陳敘的城市工作,等到將日常起居用品處理得七七八八,卻又因為工作原因走不了了。
遲漫發愣時,懷里的毛絨熊被誰揪住了耳朵,她隨著那股力道抬起頭,就看到站在面前的陳敘。
他逆著光站在那里,整個人如同夢里一樣被刻畫出了深色剪影——在夢里他總是皺著眉,睫毛深黑地壓下來,看不清眼里的內容,他不等她開口說話就氣惱地轉過身去。
然而此刻,他的眼睛里帶著柔和笑意,他說:“你是不是長胖了?”
才怪!遲漫難過一周了,盡管連站上體重秤的心思都沒有,然而腰腹上的肉肉誠不欺她。
陳敘說了個不好笑的笑話:“沒長胖嗎?不是說‘食言而肥嗎?”
是的,是遲漫食言了,為此她以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可是,此刻他笑瞇瞇地站在這里,管他清醒著還是夢境,遲漫扔掉毛絨熊,跳起來抱住了他。
2
在成為戀人之前,陳敘和遲漫做了將近兩年的同事和朋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遲漫早上醒來時,盡管身體被床鋪牢牢封印著,只要想起他的笑容和聲音,她的眼睛就會立刻睜大,可以即刻擺脫封印,興奮地跳下床換衣梳妝。
遲漫相信陳敘心里也有著類似情緒。他看著她時,眼睛里含著如春如夏的光芒,和她說話時,似乎也有著別樣溫和的嗓音。在語聲混雜的房間里,他會準確分辯出她說話的內容,并第一時間回復她。
然而,不久后陳敘辭職了,地理距離被狠狠拉遠。遲漫以為兩人原本隱而未發的情愫也將隨之消失的時候,有一天,陳敘發了條微信給她:“好久不見,我都快想不起你的樣子了,腦子里總是這只狗頭?!?/p>
遲漫的微信頭像是一只奔跑在花田里的哈士奇。她隱隱覺出他的未盡之意,像從前一樣故作輕松地說:“好啊,你罵我!”
“我很想你?!标悢⒒貜偷煤芸?,又飛快地補充:“不是朋友之間的那種想念,你懂我的意思嗎?”
遲漫的指尖迅速冒汗,按在手機屏幕上有著潮濕水印,她說:“不太懂?!?/p>
消息發出去,卻又撤回,她重新編輯:“我不懂。”
她心里是怪他的。他一聲不吭地離職,盡管她明白他迅速而隱秘地跳槽的原因,但心里總歸希望他將自己看得與眾人不同。
第二天下午,陳敘出現在她的門口,也沒有更多的解釋,只說:“我一直都在想著怎樣快步向前跑,忽略了身邊的很多事情。遲漫,你告訴我,我現在回頭還不晚,對不對?”
遲漫心里沖上來的想法,是兩個城市之間四個半小時的車程,其實也不算很遠的,是不是?
她的目光明亮,像是倒映著心事的湖光。
3
四個半小時的車程,似乎并沒有對兩人迅速升溫的感情產生什么不良影響。陳敘每個月會來看望遲漫兩次,遲漫也會調休去他的城市一次,時間過得飛快,像是踩著兩個風火輪,一個名叫想念,一個名叫盼望。
如果不是因為搬家,遲漫不會丟掉毛絨熊。她躺在沙發上刷手機的時候,總是將它墊在腳底下。而陳敘推開它,將她的腳放在自己的懷里,“讓我來做你的墊腳熊好啦!”
“你能做一輩子嗎?”
“你試試看好了!”
偶爾也會吵架。陳敘去國外出差前,舊同事通過遲漫委托代購,她拒絕了,可是當那人又打電話給陳敘時,他居然答應了,把遲漫氣得晚飯也沒吃。從餐廳回去的路上,陳敘走在她身側,小心地去握她的手。
她瞬間消氣不少,鼓著腮幫子問他:“你看看我,是不是里外不是人?”
月光與燈光垂幕而下,如流水,如輕紗,他抱住她,素常理智沉穩的人,此刻語聲甜膩柔軟得不像話:“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我的氣吧?”
如果幸福有顏色,遲漫覺得該是水果色的。戀愛后的每一秒鐘都溫情而明亮,像石榴籽在玻璃碗里閃著光;久別重見時的擁抱是草莓色的,嫣紅亮澤,甜蜜在口腔中爆漿;而想念是大片大片的色塊,青蘋果色或者明橙色,占據著日常畫布的半壁江山,又甜又酸,又難言。
異地戀的第三年,遲漫做好了辭職去陳敘身邊工作的打算,卻剛好遇上公司里的人事變動。職務和待遇得到相應提高后,遲漫在前途和團聚之間,選擇了前者。
4
遲漫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潛意識里對于升職加薪有著這樣深重的渴望,她跟著也就理解了陳敘當初為什么會一聲不響地離職。他們都想牢牢抓住機會,像是身處賽道,當一個人全力沖刺時,會連來自身邊的聲音也聽不到。
電話里,陳敘沉默許久,他說:“可是我把房子都收拾好了……”
后來,他們各自掛斷電話。她沒有解釋,他沒有表達理解,在之后的一周時間里,他們仿佛在對方的世界里消失了。
此刻,陳敘出現在遲漫面前,她很想做出堅強冷酷的樣子,無奈瞬間敗北,她聲音顫顫地說:“我不想放棄這次升職機會,你知道的,這有多不容易……”
陳敘的聲音溫和平穩,他說:“所以你想放棄我了嗎?”
遲漫的眼淚落了下來,“如果我說不放棄,你愿意再等等我嗎?”
“那如果你繼續升職,我是不是要等你一輩子?”
他這樣說,語氣卻平和而穩定,遲漫心里有底了。她看著他的眼睛,聲音響亮卻含著嬌嗔:“你就說你愿不愿意好啦!”
“愿意呀,干嘛不愿意?”陳敘笑了,“我這不是出差剛回來就來找你了嗎?”
“出差是你一個禮拜不搭理我的理由嗎?”
“當然不是,生氣才是!”陳敘敲了兩記她的腦袋,“那么升職是你不搭理我的理由嗎?我懷著滿腔熱情等你,你放我鴿子也就算了,居然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哼!”
午后的甬路磚被陽光曬得溫熱,樹葉閃閃發光,不知是天氣熱,還是覺得自己的表現有些怨婦氣質,陳敘臉孔發燙,遲漫靠過來的時候,他就垂下頭將額頭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頭發,像安撫一只炸毛的小狗,她柔聲說:“是我錯啦!我做小牛排給你吃,好不好?”
話剛出口,她就發覺這又是一個不能即時完成的允諾——她的廚房里空空如也。陳敘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著拉起她的手向前走,他說:“放心吧,就算露宿街頭,也有我陪你?!?/p>
遲漫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能表達心里的甜蜜與喜悅,竟跳起身摟住他的肩膀,沒輕沒重地又將額頭撞在他的腦袋上,惹他發笑。
微風輕輕吹,樹葉顫顫搖,戀人走在陽光下,大熊坐在長椅上,一切都恰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