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靜

“不到長城非好漢。”“萬里長城永不倒。”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里,長城天然地與雄偉、古老、堅固等意象相連,是我們的民族符號、精神圖騰。然而,除卻這種文化意義上的長城,我們對這條主體范圍東起山海關、西至嘉峪關外的綿長的人工巨構,又有多少了解呢?
長城到底肇始于何時何地、在不同歷史階段發揮過怎樣的實際作用、不同時代對長城的認識如何……帶著這些問題出發,原國家測繪地理信息局測繪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徐永清,歷經近一年的寫作,在今年1月用這本《長城簡史》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徐永清寫作《長城簡史》的種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埋下了。
2005年5月25日,珠峰登頂測量成功之后的第三天傍晚,時任中國測繪宣傳中心副主任、中國測繪報社副社長的徐永清與媒體同行們從珠峰大本營下山,在西藏定日縣城的一家小餐館小酌。
興奮之余,身心放松,他們把酒言歡。有人說,下一步我們要測量世界五大洲最高峰的高程;有人說,要測量中國十大河流的長度;還有人說,要測量長城到底有多長。這幾個夢想中,最先實現的是長城測量。
2006年,國家文物局和當時的國家測繪局正式簽署協議,共同開展長城資源調查測量工作。2007年5月,全面科學調查測量明長城的序幕拉開。
徐永清立即撰寫了一份《長城資源調查和測量宣傳策劃方案》,正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無奈,由于這次工作由文物部門牽頭,他的策劃方案未能付諸實踐。但徐永清并不甘心,他對長城的探索并未因此停止。
若對一個問題真有興趣,就會堅持學習、鉆研,批判吸收各家觀點,并最終形成自己的看法,這是徐永清的個性使然,也是多年媒體工作形成的習慣。
他開始大量閱讀關于長城的中外著作。漸漸地,徐永清發現中西學者各擅勝場,西方學者多從歷史學、民族學、社會學的角度宏觀立論,而中國學者多從歷史地理學、建筑學、軍事學等方面細致分析。綜合來看,能夠囊括各個角度全面展現長城豐富內涵的著作很少。
徐永清決心寫一本不同于以往的長城史,他無意于研究方向、理論觀點方面的鴻篇論證,也不拘泥于長城建筑形制、遺址存留方面的細節剖析,而是從人文歷史的視角,依托長城地帶的廣袤空間,以時間為軸,將長城的起源興衰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歷史人物、事件、地域、氣候、民族乃至文明的沖突與融合梳理一遍。
“我不想只把長城看作一種僵化的建筑物,我想再現一道生龍活虎的長城。”徐永清說。
2017年12月開始動筆,至2018年8月完稿,《長城簡史》完成之時,徐永清已經退休三個月。
在《長城簡史》之前,徐永清已經出版了兩本簡史——《珠峰簡史》和《地圖簡史》,構成了他個人的“三史”系列。
如果說,《珠峰簡史》的關鍵詞是“全面”,徐永清從多種視角出發,全面、系統地梳理了與珠峰相關的自然科學和人文歷史內容;《地圖簡史》的關鍵詞則是“填空”,他開國內先河,將地圖這種人類不可或缺的文本類型的緣起及其與人類科學進化的關系娓娓道來。
而無論是《珠峰簡史》《地圖簡史》,還是最新的《長城簡史》,它們都是由地理走向歷史、科學與人文交織的融合之作。媒體人、地圖收藏家楊浪評價徐永清,“他就善于這樣把時間、空間進行聯系,把看似司空見慣的事作出別樣的意味來”。
除了在書本和電腦屏幕前爬梳長城的歷史外,徐永清也在用腳感受長城的厚重。他曾與同事一起來到甘肅,沿河西走廊西行,考察漢、明長城。在那里,他看到了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的長城形象。
“受生產力發展水平的局限,明代之前的長城,如秦始皇長城、漢長城,多為夯土壘筑,天長日久,風欺土沒。少數石頭壘的,也因年久失修,坍塌湮沒?!痹诟拭C,徐永清看到的漢長城與明長城有著顯著的差別,“明代才有磚制長城和大規模的石砌長城,所以,明朝以前的長城遺址,大多破敗坍塌。雄偉傲岸的長城形象、成型有致的長城關隘,都是磚制、石制的明代長城”。
這也一直提醒著他,每個歷史時期、每段長城,都是因地制宜而建,都有自己的特性,不能用固化的思維去看待長城。
提問、學習、認識、歸納,在徐永清寫作的過程中,這四個環節循環往復,他對長城的認識也在不斷刷新。
一般的長城史都是從秦說到明。事實果真如此嗎?
通過查找文獻史料和考古成果,徐永清發現,早在公元前9世紀的西周時期,周王朝為了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獫狁的襲擊,修筑了連續排列的城堡“列城”,或可視為修筑長城的早期嘗試。嚴格意義上的長城則最早修筑于春秋戰國時期。到了清代,長城仍得到了一些修繕利用,康熙、乾隆兩位皇帝都對長城的作用有了新的認識。
人們普遍認為,長城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民族、中原民族和北方民族爭斗的產物,事實又是如此嗎?
“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里,確實如此。但從長城的起源來看,卻并非如此?!毙煊狼逭f,“春秋戰國時期,列國諸侯爭霸,互相攻防,齊、楚、魏、趙、燕等國都先后在邊境修筑了長城。長城其實是逐鹿中原的產物?!?/p>
提到長城,大家也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神化其防御功能。但在認真研讀史料后,徐永清認為,長城是常態化的防御型軍事工程,宜守不宜攻、救緩不救急、濟長不濟短。當長城外的游牧民族軍力強盛、隊伍龐大集中的時候,長城這種一線排開、分兵屯守的防線,其防御功能就不好發揮出來。
如明清之際的山海關之戰,人們常說就是因為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清兵才得以長驅直入、最終取得勝利。而在《長城簡史》中,徐永清用詳盡的史料還原了當時的歷史畫面。原來,在山海關之戰發生前,多爾袞軍已經繞開山海關,直奔京畿。而吳三桂引清兵合擊大順軍是一場意外事件,山海關成為決戰戰場也在計劃之外。而且,作戰三方也并沒有依托長城的城墻或關隘作戰,戰役是在離開長城一定距離的地方展開的。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唯有長城仍橫亙大地、巍然聳立,成為一座獨一無二的立體歷史博物館,任后人感慨、遐想。也正因如此,徐永清認為,我們更應該全面地、客觀地去認識長城,去了解一個真實的長城、一個鮮活的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