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任遠
流亡到美國的德國猶太哲學家漢娜·阿侖特曾經認為,政治人物的臉譜化“演繹”,盡管是他們嘗試掩蓋自己的真實面目,但實際上或多或少都反映了自己的真實一面。在著名的美國政治連續劇《紙牌屋》里,白宮的每一道裝飾和家具都好像舞臺劇那樣經過精心擺設,其審美角度折射出主人希望展現的一面。“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在美國的政治生活里也體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把政治演繹成一幕幕戲劇,戲劇(通常是悲劇)反過來影響人們對政治和歷史人物的理解,可以說是西方文明從古希臘一路走來的傳統。從城邦雅典的執政官到中世紀的君王,西方戲劇不乏素材。
通過有意的媒體曝光,塑造一個迎合選民胃口的公眾形象,在西方當代政治里是政客及其幕僚不可忽略的功課。如何精心安排政治活動、培育和打理精心維護的公共角色,成了重要的顯學。
既然政治高度戲劇化,那么戲劇除了有人物之外,“道具”也不能缺。在美國行政權力的中樞——白宮,一切圍繞總統公開活動的物品,都可以成為高度政治化的道具。
自從1970年代以來,美國電視觀眾就習慣了總統演講時,對著處于胸口高度、兩個并排而立的黑色麥克風說話。在電視畫面里,美國總統胸脯以上的部位都沒有被異物遮擋,臉部表情、雙手姿勢和整個上半身的姿勢都被一覽無余。
有心理專家分析,在電視畫面上展現上半身肢體動作,既顯得有權威,也讓人感到坦誠。里根年代以來,美國“舒爾”品牌的SM57型麥克風成了歷任總統的演講“傳聲筒”,因為這種傳聲筒能夠在總統的胸口前清晰地接收到話音,又能夠降低背景噪音。
如果說特朗普是個特立獨行的總統,那么他的麥克風就是最直觀的“打破慣例”物品。在特朗普的就職典禮上,全世界觀眾都通過電視直播看到了這樣一個往屆美國總統就職典禮上沒有見過的景象:一根長長的桿子撐起一個碩大的麥克風,與特朗普的嘴部幾乎高度一致。有人形容,特朗普在就職典禮上與這個麥克風幾乎“接吻”。
有參與就職典禮直播的美國電視攝像師抱怨,這個碩大的麥克風遮住了特朗普臉部的一部分,導致電視頻道不得不找一個側面的角度,才能拍攝到沒被遮掩的完整臉部。這個被美國媒體稱為“長頸鵝”的麥克風,出現在整個特朗普任期的所有演講臺上。
為什么特朗普要放棄之前美國歷任總統使用麥克風的慣例?一個說法認為,在其與希拉里·克林頓進行的總統選舉第一場辯論中,兩人因為身高差異導致了音響效果很不同。由于希拉里比特朗普矮,嘴部離麥克風更近,因此在場不少媒體和觀眾認為,希拉里的聲音更加容易被聽到。而特朗普則要彎下腰,才能達到與希拉里同樣的音量。特朗普事后公開宣稱,效果不佳的第一輪辯論要怪罪于麥克風。自此之后,特朗普便要求自己所有的公開演講場合,都要使用貼近他嘴唇的麥克風。
其實,在特朗普出現前,克林頓第二任期的一個短暫階段里,曾經出現過與以往完全不一樣的演講麥克風。然而,這個短暫出現的“異類”麥克風,卻承載了克林頓白宮歲月最不如意的回憶。這個短壽的麥克風與特朗普的“長頸鵝”麥克風相似:一根細長的桿子連接著紅棗大小的黑色麥克風,與克林頓的下巴近在咫尺。
1998年1月26日,歷史定格了這樣一個瞬間:克林頓在白宮羅斯福廳的講臺上,對著這個細小的麥克風說了這句話:“我并沒有跟那個女人,萊溫斯基女士,發生過性關系。”克林頓說這句話的時候,手指跟隨著逐個單詞的節奏敲打著講臺,而聲音都被麥克風收錄得清清楚楚。正是這句話,成為克林頓對公眾撒謊的證據,引發了之后的彈劾風波。

也正是這個麥克風,因為見證了克林頓撒謊的歷史,被視為白宮不愉快記憶的一部分,很快就消失在公眾視野中。
從白宮到州政府,乃至市政廳,美國的各級行政機構,通常都會有這樣一個“法器”:一張厚重的古典木桌子上,擺著一個盒子,盒子里面放了若干支墨水筆。在簽訂一項法案、行政命令或者預算案的時候,參與起草者、發起人、與法案有直接關系者或者在推動法案過程中有重要作用的人物,都會來到簽署儀式的現場,站在簽署人的周圍,看著簽署人一筆一畫地簽署法案。
按照美國政治的不成文官場禮儀,簽署者每寫一筆畫,都要換一支筆。這些換下來的筆,作為這份法案的重要見證,都會被分派給在場的觀禮者。
每個總統都使用不同風格和形狀的簽約墨水筆,甚至會根據自己的喜好,向不同廠家訂造簽約筆。從克林頓到小布什年代,白宮使用的是克羅斯·湯森墨水筆,這種簽約筆的好處是墨水很快就能干。到了奧巴馬時代,白宮則使用Century II品牌的黑漆金色筆尖簽約筆。
作為喜歡彰顯行政權力的總統,特朗普偏愛高調的行政命令儀式,而他對簽約筆供應商史派的訂單要求是:簽約筆要顯得富足。但這種史派水筆的價錢相比起以往的白宮定制筆,卻非常低。特朗普使用的簽約筆又大又沉,寫出來的字體也異常粗黑。特朗普有一次在電視采訪中直白地承認,史派的水筆能夠讓他的簽名看起來又大又顯眼,能夠充分彰顯他的性格。
2020年1月,正值特朗普“通俄門”事件導致的彈劾案高潮。民主黨籍的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在國會舉行簽署彈劾議案的儀式。簽約臺上放著兩個銀托盤,里面裝的是佩洛西獨家定制的印有自己名字的金色簽約筆。佩洛西在全國電視鏡頭的注視下,揮舞著蘭花手,一筆一劃畫地用每一支簽約筆簽下了彈劾特朗普的議案,并且把簽約筆派發給民主黨的議員們。
此舉引發了民主、共和兩黨雙方陣營的罵戰。在共和黨人看來,簽署彈劾議案是一個莊嚴的時刻,而不是政治勝利,因此不應該像簽署法案或者行政命令那樣,把筆都派給參與者。
在華盛頓政治氣氛高度對立的時代,這個簽約儀式竟然還引發了雙方支持者的一場“文具戰”。特朗普的支持者在網上宣稱,佩洛西的彈劾案簽約筆是每一支造價高達2500美元的18K金紀念筆。一些共和黨支持者也作出了這樣的比較:特朗普總統用1.99美元的史派水筆為美國簽署了中美第一階段貿易協議,而佩洛西卻用2500美元的奢侈紀念筆試圖彈劾總統。
民主黨陣營也開展了反擊。佩洛西發言人稱,這種佩洛西紀念筆的造價只是每一支15美元的Garland品牌圓珠筆,上面的金都是電鍍的,整個簽署儀式的用筆成本算下來只有450美元。
如果說,白宮是政治戲劇的舞臺,政客們是這部戲劇的演員,那么白宮里的物品,也就是演員們用來彰顯角色的道具。隨著白宮更換其主人,未來4年里新一幕的政治戲劇也會如期上演,而到時候新的主角又會帶來什么新的“道具”呢?
(摘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