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變

◎劉 瑞

秋田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趁一家人坐下來吃晚飯時說，我想去學古箏。秋田的丈夫大強端著一杯酒正往嘴里送。秋田這句話不知道他聽見了還是沒聽見。他喝了一口酒，用筷子夾起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眼睛盯著電視，說，中國隊好像要輸了。他正看球賽。兒子接過他的話，說不一定呢，爸你別太早下結論。剛剛過門的兒媳對球賽不感興趣，說管他誰輸誰贏。秋田這句話像風，很小的風，輕輕地掠過每個人的耳朵，沒留一點痕跡。

大強是最后一個吃完飯的。他總是一邊吃飯一邊喝幾口酒，還一邊看著電視，當然吃得慢。兒子吃完飯，碗一推，拿起手機玩去了。兒媳也吃完飯了，她看著秋田一趟趟把空盤子空碗往廚房端，說媽你放那兒，我去洗吧。兒媳十指尖尖不沾陽春水，嘴倒也甜。吃完飯，總會說一句要去洗碗。秋田總說不用，我洗。

秋田把碗洗好，把廚房收拾干凈出來時，兒子和兒媳已經去公園散步了，大強還在看球賽。這時，有蛙鳴從小區樓下漫上來，呱——呱——呱——聲音里攜著初夏夜晚的清涼。秋田走到窗前，推開窗，蛙聲一下子清亮了。秋田伸出頭往下看看，什么也沒看見。大強說，你看啥呢？你去把我的白襯衣找出來吧，我明天上班要穿。秋田說，自己不會找啊。一邊說著一邊關窗去給大強找衣服。秋田知道大強不會自己找衣服。結婚二十多年來，大強從來不知道自己一年四季的衣服在哪里放著。

“秋田，我的襪子呢？”

“我的牙刷該換了。秋田，新牙刷在哪兒？”

“家里還有牛奶嗎？”

“我的衣服你怎么還沒洗。”

秋田有時會說，不知道，別問我。可大強還是問她。不只是大強問她這些，兒子也問。后來有了兒媳，兒媳也問。

每天早上秋田總是第一個起床。大強算著秋田快做好飯時才慢悠悠地起床。兒子和兒媳總是趕在不得不起床的最后一刻才起來。秋田是掐著點做飯的。基本上是小兩口起床后飯菜出鍋。小兩口火速洗漱，火速吃飯。吃完飯，丟了碗，火速奔出家門去上班。秋田吃早餐也是追星趕月般。秋田是想趕快吃完飯，把該洗的洗洗，該曬的曬上，早些去把店門開開。大強倒不急著上班，他過的是朝九晚五的日子。所以即便是早餐，他也能吃得很從容。秋田總是等不及他吃完早飯，便先去洗刷已經騰出來的碗筷了。

秋田開開店門，一眼看見那張宣傳廣告彩頁還在桌子上放著。秋田拿起彩頁又看了一遍這句話，“生活不應只有柴米油鹽的瑣碎與茍且，還應有‘彈箏北窗下，夜響清音愁’的情懷。”“在你日漸老去的時候，你想從忙碌的生活中走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秋田的心又動了一下。但她顧不上多想，又忙著打掃店里的衛生了。

昨天上午，沿街發廣告彩頁的姑娘把這張紙送到秋田店里時，秋田的心就動了。是的，她想去學古箏。秋田有很好的音樂天賦，年輕時喜歡唱歌跳舞。

秋田又一次和大強說起想去學古箏，是小滿后的一個夜晚。秋田搖著大強的胳膊說，大強，我想歇歇，學古箏放松放松。大強說，啥歇歇呀，看個店還能累著了？秋田的心忽地疼了一下。大強又說，話說前頭哈，你去學古箏，我可不幫你看店。又是這句話！半年前，秋田想去參加一個為期半月的書法培訓班。大強說，你去參加培訓，我可不幫你看店。再說，家里咋辦，誰做飯呀。秋田想想也是，就放棄了。

秋田走過去拉開窗簾，抬頭看看天空，有星星。星星離她很遠，一閃一閃的，很美。秋田在窗前站了很久，想了很久。

周五下午下班到家時，大強開開門后沒像往常一樣看到秋田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更讓大強驚奇的是，廚房里冷鍋冷灶。早已習慣了進門有熱飯等著的大強愣怔了——結婚這么多年來，如此場景，應是頭一遭。這時，兒媳也下班了。兒媳也覺出了哪里不對，問道：“媽呢？”大強說：“誰知道呢。”

兒媳把包放下，進衛生間洗了個手，出來說，哦，爸我回娘家哈，我媽剛才打電話讓我回去吃晚飯呢。

秋田到家時已經七點了。兒子看兒媳回了娘家，也去岳母家蹭飯了。家里就大強一個人正窩在沙發上抽煙。大強冷著一張臉，說今天關門也太晚了吧，你看看幾點了。秋田說，今天就沒開店門。大強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那你上哪兒去了？秋田說學古箏啊。大強加重了語氣，又問了一遍，你去哪兒了？秋田也加重了語氣，響亮地說，我報名學古箏了！

兒媳首先發現了婆婆的變化。以前從不在穿著打扮上下功夫的婆婆，開始關注護膚品和時裝了。兒媳突然發現，原來婆婆也很漂亮。兒媳和秋田手挽手逛街遇到同事時，好像婆婆給她掙了多大的面子似的，說這是我媽。

那天秋田換上剛買的雪紡衫，搭個純黑裹臀長裙，黑色高跟鞋，拿著包準備出門上古箏課時，大強說，我送你吧。秋田一愣以為聽錯了，大強又說，我送你去上古箏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