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芯蕊 張竹巖

摘要:古箏協奏曲《云裳訴》是周煜國教授于2002年在其早年創作的古箏曲《鄉韻》的旋律基礎之上改編擴展而成,融入了陜西地方音樂元素,以白居易的詩歌《長恨歌》為素材創作而成,敘述了楊貴妃與唐玄宗之間流傳千古的愛情故事。本文將箏曲《云裳訴》與詩歌《長恨歌》進行對應性研究,詩樂結合,探尋箏曲中唐詩的“中和”之美。
關鍵詞:古箏? 《云裳訴》? 唐詩? 白居易? 音樂美學思想
一、箏曲《云裳訴》的文化背景解讀
箏曲《云裳訴》以白居易的詩歌《長恨歌》為素材,描述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筆者以“安史之亂”的歷史事件為發展主線將詩歌分為四段,分別是安史之亂前、安史之亂時、安史之亂后和追憶,描繪了二人從相識、相知、相守到相離的過程,將初識時情投意合、相知時惺惺相惜、相守時如膠似漆、分離后相思入骨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故事發生在盛唐時期,而作品創作于中唐時期,詩人在官場失意,并步入人生轉折的交匯處,其思想也從最初的“兼顧天下”轉變為“獨善個人修養”,反映了白居易“中和”的美學思想。結合詩歌的創作,樂曲由3段體擴充為6部分,運用纏綿、悠揚、悲情的旋律與詩歌相呼應,渲染“凄、苦、哀、怨”的情緒。
二、白居易《長恨歌》的創作背景解讀
根據唐朝歷史時期的劃分,“詩王”白居易是中唐時期現實主義詩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在《全唐詩》中收錄其詩作數量第一,共2627首。《長恨歌》收錄在《全唐詩》中,是一首完整描述了唐玄宗與楊貴妃愛情悲劇的長篇敘事詩,創作于元和元年(806年),正值社會動蕩,詩人在朝廷屢屢受挫,人生理想開始發生轉變。在被貶前,詩人心中有“兼濟”天下、救民于水火”的政治抱負,而后惹權貴被貶,在懷才不遇時整日與樂相伴、以樂解愁,實現了個人“獨善”的思想。詩人在得意時主張禮樂治國,在失意時以樂養生、自娛,終生遵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信條。
白居易以儒家思想為主導,晚年受到佛、道思想的影響,音樂美學思想也建立在儒家禮樂治國的范疇內,所追求的審美觀念集中體現在“和”上,乃是人與政“和”、政與樂“和”,樂與情“和”,追求人生的平和、政治的安穩、音樂的和諧,體現了“中和”之美。在由盛轉衰的中唐時期,作此“長恨”,更多是體現對于政治和情感的水火交融,該詩對后世諸多文學藝術作品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長恨”的前世今生
通過考究《長恨歌》的原詩品味詩中的“真情實意”,并對詩歌的創作背景加以解讀,探尋詩人在動蕩不安的社會中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此生所作詩篇也不乏對音樂的描寫和贊美,當是性情中人,在生活與理想背道而馳的情況下,詩中的情景更是寄托了詩人心中美好的夙愿。
通過對箏曲《云裳訴》的文化背景解析,由音樂將心緒帶回到盛唐那段愛恨糾葛中,陜西流派獨有的變音技巧細膩的描繪情感變化,通過對樂曲結構的分析體會古箏中“歡音”及“苦音”的運用對樂曲聽覺效果的豐富作用,從中分析其藝術特色。
本文將音樂與詩歌進行對應性研究,從古箏曲中探尋詩人“中和”的音樂美學思想。
(一)結構分析
1.箏曲《云裳訴》的樂曲結構分析
樂曲是G徵調式,再現單三部曲式結構:引子-慢板-快板-華彩-主題再現-結尾。
引子部分以古箏特有的刮奏技法展開詩作中的描述,樂曲把人帶入盛唐時期。
慢板主題旋律描述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輕快的節奏,娓娓道來的旋律一層一層遞進,好似在敘述唐玄宗追求楊貴妃,終于得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心上人。樂曲以陜西戲曲碗碗腔作為音樂的素材,反映出了古長安的音樂風格。樂句推起用一個長劈搖將旋律頓住,好似無語凝噎,突然鏗鏘有力的快節奏,把故事轉入快板部分。
快板部分重現了“安史之亂”時楊貴妃魂斷馬嵬坡的凄慘故事,多采用快速托劈與快速指序結合,加上左手掃弦的低音伴奏和節奏、旋律性搖指,將樂曲推向高潮。熱烈、激動的音調描述了“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多重音、強力度、快節奏的樂段旋律表現出了“安史之亂”發生后,皇帝兵馬落荒而逃,兩人的愛情遭到破壞,“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峨眉馬前死”,此時的樂句更加激烈,節奏更加緊迫,加上古箏的掃弦聲,將悲劇推至頂峰。
此時樂曲轉入華彩部分,作為樂曲畫龍點睛的部分,在與樂隊配合的唯一一段古箏solo,從低音區到高音區的長搖、快速搖將古箏這個樂器所有音域的音色完全展現,同時展現給聽眾的是古箏的張力與作品結合,伸縮有度,游刃有余。
最后的主題再現部分和結尾段,進一步描述了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思念之情。箏連續性的按滑音,道不盡玄宗魂牽夢縈的苦楚,“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在樂曲尾聲,古箏慢慢地彈撥琴弦,把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悲劇收尾,也為聽眾留下回味無窮的思緒。
2.《云裳訴》與《長恨歌》的結構對應
通過對兩個作品結構的對應性劃分可以看出,《長恨歌》的段落描述了故事發展前期皇宮中的奢華和宮中生活的奢靡,用大量筆墨描寫景致凸顯盛唐時期的繁榮景象,并為下文轉折處做鋪墊;對應樂曲,經過引子部分過渡到主旋律部分,多運用溫柔婉轉的旋律,加上一些上滑音增添韻味。在中期故事發展推向頂峰時,通過對現場兵荒馬亂的描寫體現了局勢緊張,所到之處無一不慌亂,感受在千鈞一發時玄宗最終舍一人為天下,將所有的痛苦加在一人生命的終結上,將余生無限的思念和懺悔留給自己;對應樂曲,此時運用跳躍的節奏,激烈的旋律來烘托緊張的氛圍,層層疊進將情緒推至頂峰,最終的升華是擴展的華彩部分,旋律高八度的重復進行渲染悲憤和凄涼氛圍,緊張的節奏好似正在倒計時的時鐘不給一分一秒的猶豫,仿佛就是兵臨城下聲聲催人性命的呼號聲和步步緊逼的刀劍,作為全曲畫龍點睛的部分將主題升華,將詩中無盡的哀思和無限的遐想定格在這一刻。詩中的轉折直接、事發突然,和樂曲中緊湊的節奏和快速指序相對應,最終的追憶和哀思與過去的美好形成對比,樂曲結束段運用主題再現的方法,將主旋律重復使用,旋律雖然一樣,但通過一些指法和裝飾音的改變與開始形成對比,此刻演奏的心境也不同,詩中大篇幅描寫周邊的景色和生活環境來襯托主要內容,而在樂曲中情感烘托作為主線,利用節奏、音響效果、旋律的變化與詩文中的內容對應,對應在樂曲中的是,動蕩時用激烈的旋律、回憶時用沉郁的旋律,通過旋律的變化與“苦音”音調的結合共同渲染氣氛,呈現詩歌“中和”的和諧之美。
(二)對應性分析《云裳訴》中的“長恨”
1.“苦音”定情
音調取自秦腔中“歡音”和“苦音”的音階(56123、57124),在樂曲的引子部分,通過引用苦音音節,起拍用連續三個刮奏和兩個長劈搖將悲憤的情緒定格,使用強進行開頭,暗示故事的發展不平穩,大量使用長搖的技法烘托氣氛,預示故事悲涼的結局和音樂的走向,將人們的思緒待帶回到盛唐時期。
2.敘事抒情
樂曲A段主題部分大量運用清角和變宮使旋律細膩婉轉,將唐朝的前塵往事娓娓道來,偏音上大顫的技法是陜西地方音樂特色,通過二度滑音的低吟苦訴使旋律線條感增強。樂曲與詩歌中“漢皇重色思傾國”“從此君王不早朝”“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詩句形成了對應性表達,音樂增強了詩歌的立體感,沉穩的旋律往往與高潮的激烈形成對比,為矛盾沖突處做鋪墊,詩歌則通過對許多外物及環境的描述,渲染整體悲美的氣氛。
3.情緒轉折
樂曲B段快板部分是全曲的高潮,篇幅最長,大量使用陜西地方戲曲碗碗腔中的小附點節奏,融入左手快速按音技巧,點奏、搖指、掃搖技法將樂曲推向高潮,預示轉折將近。而詩歌與樂曲表達不同,平鋪直敘交代故事發展,簡明描寫兵戈討伐。樂曲與詩中“驚破霓裳羽衣曲”“千乘萬騎西南行”“君王掩面救不得”的詩句相對應,體現玄宗倉皇而逃,故事已發展到矛盾最激烈的頂峰。
4.點睛之筆
樂曲的華彩部分疊用掃弦、搖指等技法,渲染激烈的情緒,自由延展的旋律與緊張的快板形成對比,是樂曲的點睛之筆,給人營造蕩氣回腸的氛圍。在詩歌中,“朝朝暮暮”“傷心色”“腸斷聲”“魂魄不曾來入夢”渲染了玄宗對貴妃的思念,隨著玄宗看到的景物不斷變化,更體現出時過境遷后的物是人非,玄宗郁郁寡歡,終日不得眠。
5.蕩氣回腸
樂曲A′再現段,主旋律再次響起構成回憶,兵荒馬亂的場景落幕,激烈的旋律在耳邊回蕩,曲調回歸質樸,悠揚的旋律與開篇形成呼應和反差對比,在夢境與現實中穿梭。而詩人借助想象構建了一個仙境,將開篇求而得之與最終求之不得做對比,詩中“求之遍”“恩愛絕”“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是情感表達的極點,一生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最終落空,突出了一人獨留在人間在虛幻與現實中的痛苦。詩歌的結尾給予讀者無盡的想象。
6.縈繞耳畔
樂曲尾聲再次將快板部分旋律再現,突然的急板將情緒代入爆發后的寧靜,最終調式主音在完全解決上。
通過分析箏曲《云裳訴》與詩歌《長恨歌》可以看出,音樂和詩歌在表現手法上側重點不同,樂曲對于故事高潮部分描繪最多,一般都是全曲速度最快、情緒最激烈的段落,而詩歌對于故事的描述側重于高潮前后的伏筆。音樂表演的直觀性決定了其結構,而詩歌則由詩人的美學思想和創作手法決定,從側面大篇章烘托主題氣氛,注重“留白”藝術。
四、 白居易“中和”之美的體現
白居易一生經歷中晚唐時期,主要分為三個階段:
首先,從大歷七年(772年)到元和十年(815年),詩人四十四歲前一心報國,針砭時弊,而后遭貶為江州司馬。
其次,從元和十一年(816年)到大和二年(828年),詩人輾轉多個地方作刺史,言論已收斂鋒芒,思想上逐漸趨于平和。
最后,從大和三年(829年)到會昌六年(846年),詩人歷經顛沛流離的一生最終在晚年回到洛陽。
受時代背景的影響,詩人由入世到出世,雜糅儒、道、釋三家的學說,從“兼濟天下”到“獨善其身”的轉變過程,也是美學思想從矛盾到統一的演變,《長恨歌》創作于同時期,體現了詩人外儒與內道、世俗與脫俗、牽絆與超脫的矛盾,實現了“中和”的統一。通過對樂曲和詩歌本體的對應分析,可以體會《云裳訴》對白居易“中和”之美的體現,陜西地方音樂的“苦音”音階更將這片土壤的不同時空連接,低吟細膩的旋律與高亢激烈的旋律碰撞,更深入的理解“中和”,這無疑成為“古”與“今”“詩”與“樂”聯系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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