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魔法的紙孔雀

方晟歡

一

嚴冬過去，太陽張開雙臂擁抱大地，花草樹木又恢復了往日的銳氣，幾只小鳥興奮地嘰嘰喳喳。

我煩悶地拉上窗簾，撲倒在床上。

“怎么啦？”爸爸的聲音從客廳傳來，緊接著，爸爸出現在我的房門口，“開學第一周過得開心嗎？”

一說起這事我就來氣，轉學也就算了，還推遲了一周進入學校。作業一天補到晚不說，同學們都喜歡和熟悉的伙伴玩，大家三五成群的，只有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下棋，每一天都不得不自娛自樂。過幾天班級要組織春游，可公布的名單上卻沒有我。統計名單的同學竟然把我給忘了。

爸爸見我不高興，撓癢癢逗我。

“我想回原來的學校。”我嘟起嘴巴看著爸爸。

“為什么？”爸爸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依舊笑著撓我癢癢。

“我覺得，我、被、孤、立、了！”我一字一頓地嚴肅地說。

爸爸收起笑容，用寬大的手掌摸摸我的腦袋，安慰我道：“會好起來的。”

“不會！”我賭氣地說。

“會的，”爸爸耐心地說，“慢慢就好了，你還沒嘗試呢！”

我覺得這一刻的爸爸一點也不理解我。我把頭往被子里一蒙，不再理他。

二

晚飯媽媽做了拿手的糖醋排骨，我沒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塊，草草吃了兩口飯，又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翻了個身，抱著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半睜惺忪的雙眼，發出了一個疑惑的鼻音。

“剛剛你的一位同學來了，問我‘三年級一班的宋玲在嗎？我說你已經睡了，她就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爸爸說著，把手心里捧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的床頭柜上。

借著臺燈橘黃的暖光，我看清那是一只紙折的孔雀，綠色的頭，白色的肚子，綠色的尾屏上點綴著亮片，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好看的光。

“好漂亮啊！誰送給我的？”我睜大眼睛端詳著它。

爸爸說道：“你的同學，一個女孩，和你差不多高。”

“同學？”我湊近紙孔雀仔細看，喃喃地重復了一遍。

爸爸幫我蓋好被子，關掉了臺燈。紙孔雀在黑暗中只剩一個模糊的輪廓。我重新躺回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了。“會是誰送我的呢？”我思索著。睡眼蒙眬中，那只紙孔雀在我的腦海里悠閑地來回踱步，不時地展開它美麗的尾屏，讓尾羽在風中輕微擺動。

三

星期一，我早早地來到學校，坐在座位上，悄悄地上下打量著每一位進教室的同學。

送我紙孔雀的到底是誰呢？是坐在第一排的唐巧巧嗎？印象里她的桌上每天都會擺一朵她親手折的紙花，有粉色的櫻花，紅色的玫瑰，橘黃的大麗花，藍色的風信子……我很喜歡在課間路過她的課桌。

然而唐巧巧一到教室就和同桌聊起了天，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又把目光轉向了斜前方的鄧靜，她和我以前的一個同學很像，總是默不作聲，但大家都很關心她。

可能是察覺到了我在關注她，她轉過頭來，茫然地和我對視了一眼。

我急忙收回目光，對她微微一笑以化解尷尬。

可能也不是她，我想著。上課鈴響了，我的觀察被迫結束，今早一無所獲。

中午，同學們爭先恐后地從教室跑向食堂，我慢吞吞地走向教室門口，糾結著午飯是一個人去食堂吃還是去小賣部買包餅干湊合一下。

“宋玲！”背后響起一個聲音，我停下了腳步。我回過頭，看見鄧靜站在我的身后，對我莞爾一笑：“一起吃飯嗎？”

我機械地點了點頭。和鄧靜并肩走到食堂門口時，我猛地轉頭看著她，她被我一盯，羞赧地低下了頭。

買了飯坐在座位上，我們彼此都不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尷尬，催促我緊著往嘴里送飯，噎得我眼底泛起了淚花。

“喝口湯吧！”她輕聲說。

我窘迫地點點頭，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笑起來好溫柔，讓人很想認識你。”她又說。

我愣住了。

她似乎以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垂下了眼。我看著可愛的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幸好前一秒我已經將嘴里的飯咽了下去。

她也笑了起來，不過她沒有我那么走運，一粒飯從她嘴里漏出來，掉進了飯盆里。

看到這一幕，我們頓了幾秒，又默契地一起大笑起來。

當晚，我早早地在家門口等爸爸回家，告訴了他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是不是很神奇？”我開心得手舞足蹈，“不過我還是沒有找到是誰送我的紙孔雀。”

“我猜，那可能是一只有魔法的紙孔雀，讓你有了這么愉快的一天。”爸爸這樣回答我。

四

幾天后，我和鄧靜已經成為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了。我們常在飯后邊逛校園邊聊天。她認識很多植物，也知道很多關于花的故事。她經常指著校園里的各種花草，向我描繪它們開花的樣子。有時我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出來到底什么模樣，她就會說“前幾天，唐巧巧桌上那種，粉色的”或者“唐巧巧折過，藍色的那種”。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她：“你喜歡紙花嗎？”鄧靜停下腳步，點點頭：“喜歡，但我手笨，不會折。我以前找唐巧巧學過，但是怎么也折不好。”說著，鄧靜無奈地聳聳肩，“你知道嗎，我還買過一個小花瓶，想用來放紙花，結果現在一直被我塞在課桌里，完全用不上啊！”

我心里一動，一個計劃在我的心底萌發了。

我在放學后主動找到唐巧巧，問她能不能教我折紙花。

她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活動課，鄧靜在教室最后面出板報，我和唐巧巧潛入了底樓的一間空教室。唐巧巧帶了一疊彩紙，挑出一張玫紅色的遞給我：“我先教你折簡單的玫瑰吧！”

我看著她折了一遍。她細長的手指靈巧地翻折彩紙，看得我眼花繚亂。我正想喊停，讓我看仔細些，她已把一朵折好的玫瑰遞到了我的眼前。

“我們一步步來吧！”她重新拿了一張彩紙，放慢了速度，每折一步都會停下來等我折完，偶爾她還會給我傳授一點小技巧。等我們把這朵花全部折完，她又教我怎樣修整花瓣，讓花看上去更精致。

我突然萌生出了一個沖動，想問她有沒有折過紙孔雀送給我。但那只紙孔雀的邊角歪歪扭扭的，又不像是出自唐巧巧之手。

不等我開口，她搶先問了我一個問題：“宋玲，你怎么突然對紙花感興趣了啊？”

我向她解釋是因為鄧靜和她的空花瓶。

唐巧巧修花瓣的手停住了，半晌，她抬起頭對我說：“你人真好，以后想學隨時都可以找我。”

突然得到夸贊的我有點不知所措。她把修整好的花遞給我，附贈了一抹甜甜的微笑。

五

我跟著唐巧巧學會了折櫻花、睡蓮、茉莉、蝴蝶蘭等，這些都是鄧靜跟我講過的花。我和唐巧巧捧著折好的花跑回教室，意外在走廊上撞見了班主任。班主任也停住了腳步看著我們，一動不動。教室里的同學們正在互相抽背課文。

“上課鈴已經響過很久了，你們去哪里了？”

聽到老師的話，我和唐巧巧面面相覷，一時都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沉默中，我手中的一朵櫻花掉了出來，彈出了走廊的陰影，滾到了陽光下。老師上前一步拾起了它，托在手心看了看，問我們：“這是你們活動課折的嗎？”

我們點點頭。

“為什么要折那么多花呢？”

“是我找唐巧巧同學教我折花的，”我看著老師的目光，“我想送給鄧靜，她是我在這所學校的第一個朋友，我想感謝她愿意做我的好朋友！”

老師把花輕輕放回我的手上：“那快去送給她吧，送完就回座位上背課文。”

我感激地對老師深深鞠了一躬，快步走進了教室。

鄧靜驚喜地從我手里接過花，把它們插進已經閑置了很久的花瓶里。花瓶擺在窗臺上，陽光傾瀉在花瓣上，淌過莖葉，流進了我們笑盈盈的眼睛。

六

又到一個周末，我和鄧靜相約去圖書館看書。鄧靜路過我家來找我，我小跑著迎上去，懇求地說：“先來我家吧？我想給你看樣東西。”

她好奇地歪著腦袋，點點頭。

媽媽正在陽臺上曬被子。空氣中飛舞著灰塵，在陽光下閃爍著。我激動地向媽媽介紹鄧靜，媽媽摸摸我的后腦勺，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笑著說：“知道啦，你的好朋友，你已經說過很多很多次啦！”說著，媽媽帶我們去客廳，拿出一碟糕點和一盤水果給鄧靜吃。

鄧靜禮貌地擺擺手。

我看出她是客氣，在一旁慫恿她：“嘗一下嘛，我媽媽做的糕點可好吃了！”

媽媽不好意思地笑著戳了戳我的腦袋。

東扯西扯了幾句后，我迫不及待地拉鄧靜去參觀我的房間。一進門，她的視線就被床頭柜上的紙孔雀吸引住了，連聲稱贊：“好漂亮啊！”

眼前的景象讓我很納悶。就在這時，媽媽自然地接了句：“玲玲她爸爸做的，買了一包紙搗鼓了一晚上。”

我的身子僵住了，雙眼不敢相信地盯著紙孔雀。鄧靜拉著我的手，羨慕地說：“你爸爸真厲害！”

我這才回過神來，吐出了一句：“對啊，我爸爸可是我的大魔法師呢！”

媽媽和鄧靜繼續說著我的爸爸。我看著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紙孔雀，驕傲地揚起了嘴角。

（本文獲2020年《東方少年》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小說組特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