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勛
政治低潮與科研高潮幾乎同時出現在了沈括的人生履歷中。
近日,中央電視臺文化節目《典籍里的中國》熱播,宋應星的故事展現了中國古代科學家的困境。歷史上不少影響深遠的大科學家和他們的研究活動,在當時的主流社會中,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
在官場夾縫中求生
公元96年,東漢首都洛陽“國立大學”太學里,18歲的張衡模仿辭賦家枚乘的《七發》做了一篇《七辯》,表達了出世兼濟天下的理想抱負。
張衡成年之際,漢和帝劉肇聯合宦官掃滅竇氏戚族,親政后勤于政事,使東漢國力達到極盛。然而,宦官進入政權中心,為這個王朝和張衡的個體命運播下惡之花的種子。
不諳官場的張衡游歷四方,結交了不少當時的熱血文學青年。正是在這一時期,他與精通天文、歷法、數學的崔瑗成為摯友,并深受其啟發。盡管身在江湖,張衡與所有士人一樣心系廟堂,他寫《二京賦》,從商賈、仕女、游俠寫到美輪美奐的建筑和國家大型工程,全方位呈現了東漢帝國蒸蒸日上的現狀。
和帝永元十二年,張衡的官運來了。南陽太守鮑德聽聞張衡頗有才華,而且通數理,便請他來當秘書。漢安帝即位后,張衡“善術學”的特長傳入他耳中。張衡又被征召到朝中做郎中,幾年之后改任太史令。
太史令這個官職遠離政治核心,油水不多,但專門負責天文和氣象的觀測以及歷法的制定,要是發揮得好,往往能在文學與科學上有作為。司馬遷家族便是代表。
張衡在太史令任上14年,他一生大部分科研成果,就是誕生在這一時期。順帝陽嘉二年(133年),張衡被欽命為侍中,相當于皇帝的機要秘書。他不懂避諱與委婉,連上《請禁絕圖讖疏》《陳政事疏》,要皇帝別信讖緯,防范宦官專權。
一次,漢順帝問張衡,當下什么樣的人最可恨?張衡還沒開口,站在旁邊的宦官已經翻著白眼瞪著他。張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3年后,張衡被宦官集團踢出中央,外調到河間(今河北地區)。到耳順之年,遭遇被貶謫和不信任,使他看透了官場,并寫下《歸田賦》,表示朝政日非,豪強肆虐,綱紀全失,自己報國無路,想回家隱居。他屢次請求告老還鄉,但沒有被允許。永和四年,62歲的張衡在河間相任上去世。
張衡是東漢中期渾天說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指出月球本身并不發光,月光其實是日光的反射。他還正確地解釋了月食的成因,創制了世界上第一架能比較準確地表演天象的漏水轉渾天儀,還制造出了指南車、自動記里鼓車、飛行數里的木鳥等。為紀念張衡的功績,人們將月球背面的一環形山命名為“張衡環形山”,將小行星1802命名為“張衡小行星”。
張衡搖擺于進與退之間,他清醒地看到自己“無明略以佐時”,只有通過科學和文學來實現自己的價值。
承受著時代的落差
與張衡類似,政治低潮與科研高潮幾乎同時出現在了沈括的人生履歷中。
沈括出生在北宋的官二代家庭,24歲時蒙父蔭入仕,之后歷任太子中允、檢正中書刑房、提舉司天監、秀州團練副使、朝散郎等小官。
后來,沈括因參與王安石變法受牽連,被貶知宣州,很快又被發配到延州(今延安),擔負起抗擊西夏南侵的重任。他的一生,都在官場和政治邊緣徘徊,晚年歸隱潤州(今江蘇鎮州)的夢溪園,開始修《夢溪筆談》。
沈括專門搞科研的時間也就他任司天監這一兩年。他登上觀象臺,巡視渾天儀和日晷,不禁有些憂慮。渾天儀早已銹跡斑斑,辦公室的員工人浮于事。他改革機制,精簡機構,裁去冗員,按照自己的思路簡化了渾天儀,直接啟迪了元代科學家郭守敬。
“人生如夢,沉浮莫測?!蓖砟?,在夢溪園中的沈括感慨世事無常,提筆寫下了他一生對于世界萬物的觀察思考。我們今天看《夢溪筆談》,確實是一部關于天文、地理、氣象、物理、化學等諸多學科的皇皇巨著,而在沈括那里,多少更像失意者在困境中的奮發。
宋應星的仕途同樣坎坷,做過最高級別的官員是亳州知州,五品而已。他和兄長是江西南昌府奉新縣(今江西省奉新縣)同一屆的“狀元”,他的成績還在兄長之上。哥哥做到了廣州知府,而宋應星大部分時間當的都是基層文教官員。
不是宋應星的能力不行,而是因為他選擇從事的專業不合時宜。他整日與農民、木匠、冶煉工匠混在一起,他心心念念用“天工”來開發出萬事萬物,這在士人眼中,乃是上不得臺面的“末學”。
封建官僚體制之下,并沒有科學研究的專業,科學工作者注定只能過著清貧落寞的生活。他們要提前預示一個時代的到來,本人必將承受時代的落差。
宋應星寫完《天工開物》,沒有出版商愿意出版,要不是友人涂紹煃資助,可能《天工開物》這本書早已化為烏有。
英國學者李約瑟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一書中,列舉出了26個發明項目,并標出西方落后于中國的年限。其中,《天工開物》中論述到了18項,比如龍骨車、石碾、水排、繅絲機、獨輪車、深鉆技術、鑄鐵、造船和航運等器物和原理。
不會混官場的官員可能是一名牛氣沖天的科學家,他們能歷史留名,多少有些偶然性。正如宋應星說的,憑借一己之力搞科研,靠的是“雖萬千人吾往矣”的孤勇,“此書于功名進取毫不相關”。幸運兒畢竟是少數,那些沒有朋友資助,沒有被官員賞識的科學研究者,恐怕只能默默被時間塵封掩埋。
重文輕數理
中國古代缺乏系統性的科學教育和研究。雖然唐朝時曾把數學納入了科舉范圍,顯慶元年(656年)國子監還開辦算學館,當時著名天文學家、數學家李淳風編訂注解《周髀算經》《九章算術》等教材。不過古代選人的標準總體重文輕數理,到了晚唐,作為自然科學基礎的數學也被移除教育系統。
李淳風本來是一名理性的天文學家,弄到后來,統治者讓他去觀天象,制造讖緯。據說,他觀天象還預言了幾十年后武則天要登基成帝。政治上的殺戮和篡位,讓一名觀星者來賦予合法性,省時省力且又高效。
科學人才,大部分時間被皇帝視為私有財產,需要的時候安排你出來表演,不需要的時候,棄之如草履。元代著名科學家郭守敬曾參與制訂《授時歷》,創制天文儀器十多種,晚年卻被政治脅迫,凄慘地離開人世。
郭守敬忙碌了一輩子,想休息一下,干點自己喜歡的科研工作,但是,元成宗卻任他為昭文館大學士,兼知太史院事。朝廷有規定,凡年滿70歲的官員皆可退休,但皇帝說,唯獨郭守敬不能退,因為朝廷的工作離不開他。
當時,元代政府內斗不斷,上下腐敗不堪,郭守敬的科研活動受到了限制。他無奈卻無法突圍,直到十多年后,86歲的他被困死在元代天文臺。? ? 摘編自《廉政瞭望》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