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的金色大雁

木鐸

唐山大地震已過去45年了。我的女兒是在那場大地震中不幸遇難的。與女兒在一起的短暫歲月，銘心刻骨，至今難忘。

1965年，我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天津。我和愛人1968年結婚。我們的女兒1970年農歷八月十六日出生。那年剛剛過完中秋節，又在國慶節前夕。女兒的到來給全家帶來了歡樂。當我把女兒出生的消息告訴媽媽時，媽媽特意從老家唐山趕到天津，給我愛人帶來了紅糖、雞蛋、掛面等東西。后來我把媽媽留下，幫我們照看這個孩子。媽媽特別喜歡這個孫女，小孫女聰明好學。奶奶會調教孩子，她做了許多小紙片，上面寫著“大”“小”“山”“人”。只要從中任意取出一張，孫女馬上就能念出那個字。奶奶從小對她進行愛黨愛國教育，給她講花木蘭、黃繼光、雷鋒的故事，她3歲時會拍著手唱：《在北京的金山上》《唱支山歌給黨聽》，6歲會背誦毛主席的詩詞：《重上井岡山》《鳥兒問答》。女兒很懂事。那時我在一家福利工廠上班。每當我下班回來，都看到她和奶奶站在門口大樹下，朝我來的方向眺望。我拉著她的手進了屋，她立即為我沏一杯茶，她把奶奶做好的飯菜放到桌上，等我吃完飯她才和奶奶吃飯。女兒心靈手巧。一次她看到我的襪子臟了，就悄悄把襪子放在盆里，學著奶奶洗衣的樣子，用小手用力搓，動作是那么熟練，奶奶夸她比爸爸洗得都干凈。有時晚上我躺在床上，她還用小手給我按摩。我和她看的最后一場電影是《金色的大雁》。后來我還給她買了一本小人書——《金色的大雁》，她特別喜歡那只金色的大雁。

1975年年初，我們又有了一個兒子，當時全家五口擠在本市河北區宙緯路一間七平方米的小屋中。1976年6月下旬，天氣漸熱，屋子狹窄，媽媽帶我的女兒回到唐山老家。當年的7月4日，我搭乘一輛汽車去唐山，給母親送去了大米、掛面和炸糕。母親看到我特別高興。中午她做了我最愛吃的飯菜。飯后我開始整理東西準備回津。女兒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她悄悄地對我說：“夜里我夢見媽媽了，我想跟你回去。”奶奶對她說：“這次別跟你爸爸走了。讓姐姐（我的外甥女）陪你去送送爸爸吧。”女兒和外甥女把我送到汽車停靠的地方。那天格外悶熱，路上我花4毛錢給女兒買了兩根雪糕。當汽車司機催我上車時，女兒突然撲到我的懷里，她用小手緊緊地抱著我，她的眼里閃著淚光。她仰著頭央求道：“爸爸，爸爸，您帶我回去吧。”我撫摸著她的頭輕輕地說：“一個月后，我一定來接你和奶奶，到那時你就見到媽媽了。”我從口袋里又掏出2毛錢交給外甥女。讓她回去時再給妹妹買根雪糕。女兒慢慢地松開小手，姐姐領著她往回走，姐姐說：汽車已開走了。她一邊回頭戀戀不舍地望著我，一邊不情愿地跟在姐姐身后，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她的肩膀在不斷抽動，我聽她不住地說：汽車沒有走，爸爸沒有走，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望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孤獨和酸楚，在回去的路上，我后悔沒能滿足她找媽媽的心愿。坐在車上，想到了女兒那些令我溫暖的點滴往事。想到下班她為我準備的一杯熱茶，想到她給我洗襪子手帕，想到晚上躺在床上她還給我捏捏肩、捶捶背，這是個多么善解人意，懂得疼人的孩子啊！24天之后，她和奶奶一起遇難。7月4日那一天，我給女兒花了6毛錢，那是給她買冰糕的錢;在整理女兒的遺物時，發現她衣服里僅有6塊錢，那是她每年積攢的壓歲錢;那一年女兒僅僅有6歲。

每年清明節我都回唐山，當我站在地震遇難者墻前，看到女兒的名字，禁不住淚如雨下。女兒啊，爸爸想念你，有多少個夜里都夢見你又回來了，我想讓你看看，過去我們居住的那間小屋，如今已變成高樓大廈，我和你媽媽早已搬進陽光充足、寬敞明亮的大房，盡情享受著晚年的幸福生活。倘若你有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無比欣慰吧。相遇是緣分，聚散不由人。遺憾的是和女兒相聚的日子太短暫了，我倆還沒聚夠，金色大雁就匆匆地飛走了。至今我仍然珍藏著那本《金色的大雁》，作為對女兒永遠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