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鵬

以前在一家媒體公司工作的時候,我曾經和同事做過一個品牌調查。
調查方式是,找到一位路人,我們對他說一個消費品的名字,然后讓對方立刻說出相應的產品品牌。比如,我們說空調,對方可能說“格力”或者“美的”。
之所以要立刻說出,比如兩秒鐘之內,才被記錄為有效數據,目的是測試某個品牌對消費者潛意識的影響——我們當時覺得,打入潛意識的品牌形象才是最成功的。
想知道那次測試的冠亞軍是誰嗎?
冠軍是,必勝客。聽到“比薩”,有近69%的人說出“必勝客”;亞軍是“杜蕾斯”,聽到安全套,65%的人說出了這個名字。
而且這個冠亞軍,你注意到了嗎,正好是孟子說的“食色性也”涉及的兩件事。這是個有趣的試驗,如果能通過視頻媒介再做一次大概會更有趣。
不過現在來看,這個試驗有一定問題——無論是杜蕾斯還是必勝客,即使我們調查的人數足夠多,這兩個品牌的市場占有率也肯定遠遠低于69%和65%。也就是說人們有某種需求時,可能首先想到了某個品牌,但這種想法落到購買行為前,仍然充滿變數。我自己也是如此。比如,你對我說“女神”,我會脫口而出“江疏影”,但我肯定不會想辦法主動和江疏影有什么來往。
像必勝客這種餐飲公司,其認知率和市場占有率之間的差距可以說是相當驚人的。根據2020年必勝客母公司百勝中國的數據,作為中國最大餐飲公司,它的總銷售額只占到餐飲類市場份額的1.2%左右,如果單算必勝客品牌,大概只占到0.25%。
集中度如此低,并非因為必勝客名不副實,主要原因是,中國餐飲市場具有非常復雜的結構?!叭忝嬔钡难笕思谐潭缺任覀円咭恍?。不過即使如此,在菜肴種類少得讓人“嘴里能淡出個鳥”來的美國,最大餐飲公司也只占到當地整個餐飲市場份額的2.5%到3%。
為什么餐飲行業的集中度會這么低呢?大致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餐飲行業的參與門檻非常低,幾乎沒有什么技術要求和資金要求。
另一個是,人們認可餐飲品牌的方式和認可其他產品與服務不一樣。當你信任一家零售銀行,青睞某個品牌的白酒,或者喜歡某個品牌的手機,你通常會對這個品牌產生排他性的偏好,也就是客戶黏性。
但是餐飲不一樣。絕大多數人再怎么喜歡某個餐飲品牌,也做不到連續一個星期翻它的牌子。如果那么做了,其他餐廳不用營銷,人們一定有換換口味的想法。在換口味的過程中若是碰到中意的,他們就會在自己必去飯館的清單上再增加一家。這也是為什么中國餐飲業的集中度要小于美國市場的原因。所有餐館都只有幾種簡單菜式的話,人們更容易分辨菜品的優劣,頭部餐廳的地位會因此更突出。但人們很難評判川菜館和云南菜館哪個更好——當然,它們本來就都好吃。
常識在很多時候是以負面清單的形式出現的,這對公司的估值判斷很有價值。
這些有趣的常識對餐飲類上市公司的估值是有幫助的,起碼它可以作為一種否定性的評價。對那些估值過高或者過低的公司,否定性評價都是很有意義的。
在餐飲界,否定性評價的列表中肯定有海底撈。這家現象級公司從春節后到現在大概跌去了一半的市值,但仍然保持了600多倍的市盈率。
當然,疫情之年,所有上市公司的財報都會出現怪力亂神的現象。海底撈的盈利在去年跳入了一個大坑。一方面,2020年疫情管控對餐飲造成了負面影響,主營火鍋的餐飲公司應該是受到這種影響最嚴重的。
第二個原因,海底撈在2020年趁機大規模擴張,開店數從754家增加到1298家。這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而且開張不到一年的新店做得還不夠“熱”,沒有達到盈利門檻。在兩方面原因共同作用下,海底撈2020年的凈利潤只有3.1億元,所以市盈率才高得嚇人。
但我們要說的并不是這個問題??匆幌潞5讚扑诘摹盎疱仒I”,這是餐飲業的一個特色分支,規模大約是萬億元左右,單一品牌的營業天花板在3%左右的話,在當前市場,300億元可能是一家連鎖品牌火鍋門店營業額的極限。假設這家封神的公司就是海底撈,那么按照凈利潤率10%推算,海底撈的凈利潤天花板大約在30億元左右。
一家接近天花板的餐飲公司應該被賦予什么估值呢?以剛才說過的百勝中國為例,它的估值大約是凈利潤的28倍。那么可以算出來,海底撈未來的市值應該成長到1015億港元(約合840億元人民幣),對應每股股價是19港元(約合15.7元人民幣)。
而且按照未來難以預測的角度看,我們還不知道海底撈能不能成為市場占比3%的火鍋王,也許它有80%的概率會成功吧。那么19港元乘以80%,投資海底撈這樣的公司,以現在的情況看,它的股價起碼要低于15港元(約合12.6元人民幣),才稱得上合理。而現在海底撈的股價高于44港元(約合36.4元人民幣)。
就像前面我們說的,春節后至今海底撈的股價下跌了快一半,很多人甚至認為這是投資這家火鍋公司的好機會,于是來抄底了。
他們對海底撈有非常樂觀的評估,大概的意思是過一年至兩年,海底撈的門店盈利能力就都會恢復到接近2019年的水平,即使只保持2020年的開店數,其盈利也會達到2019年盈利水平的1.7倍。何況海底撈仍然會不斷開店,那么盈利也就會不斷增加,保持30%的開店增長水平,則再過3年盈利就能達到100港元的水平。所以海底撈現在的股價并不貴。
這種計算方式的問題在哪,可以舉個例子說明下。
我的女兒出生的時候身高49厘米。在3歲的時候,她已經長到了1米。這個增長幅度的年化水平接近27%。但大概沒人預期我的女兒按這增速在6歲時候可以長到2米,當她小學畢業的時候已經身高8米……
預測自己小孩的身高時,大家都是具有常識的。換作預測一家公司的增長,人們就會忽略常識。
當然一個執拗的樂觀主義者可以做另一種假設——一家餐飲公司的營業額已經到達整個市場的盈利天花板,但它還是那么富有進取心,每年都瘋狂地開店,這樣它的營業額不就會超過前面所說的天花板了嗎?
如果有這么一家公司,其營業額的確可能超過我們所說的天花板。但此時會出現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不經濟”現象,也就是餐飲公司的邊際收入開始小于邊際支出。財報上的階段表現是,公司的總體營業額在上升,利潤水平卻出現下降。
這種“霸王硬上弓”為什么不經濟?原因是餐飲市場比較分散的特性不是誰規定的,而是市場競爭和消費者群體的行為特征造成的,除非有劃時代的運營方式升級或者強力行政干預,否則不會出現大的改變。
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叫《故事中的故事》,是個黑神話。
里邊有個國王,由于生活極度無聊,就把自己身上的跳蚤用最好的條件養起來,那只跳蚤被養成了豬那么大。
我覺得那些跟蹤高速成長型公司的分析師肯定喜歡這個故事。在他們的想象中,自己是那個國王,上市公司則是長成豬那么大的跳蚤。那只跳蚤后來“英年早逝”,國王哭成了淚人。他本來想把跳蚤養成大象那么大的。
我說過了嗎,這是個神話,小朋友們不要模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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