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晴的時候

程一卜

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北方秋天的雨總是帶著悲傷和冰涼。我看著窗上滑落的雨想著，這樣也好，那我就可以等天晴的時候再去見他。

這是我和楊言吵得最厲害的一次，以前我們也會吵嘴打鬧，但他總是很快就會來找我和好，但這次沒有。

其實楊言說得對，我不過是因為性格孤僻交不到朋友，所以到了高中還一直纏著他，每天一起上下學。在他心里，應該是我綁架了我們之間的感情吧。因為我，他少了很多和其他朋友一起玩耍的時間，有時候甚至會被同學說：“你的生活里只剩下程沐沐一個人了，還需要交其他的朋友嗎？”

我思考了很久才發現一個事實：楊言的生活里如果沒有我，或許他會過得更開心，而我，即使一個人也可以做到按時上學回家。

窗外還在下雨，玻璃窗變得模糊起來，雨中的事物改變了顏色和形狀。

放學走出教室后，我才想起兩把傘都在楊言的書包里。為了減輕我的背包的重量，像保溫杯和雨傘這種東西，平時我都會放在他的書包里。所以從初中開始，他的書包總是比我的大很多。現在想想，我好像一直在理所應當地享受他對我的好。

雨勢并沒有減小的意思，校園已經被雨傘拼成了一幅畫，沒有顏色的雨就在上面隨意涂鴉。我在樓道里盲目地走著，思考著自己該怎么做。早上我們兩個把話說得那么難聽，楊言肯定不會來接我了。

我轉身看著自己的周圍，是啊，因為有楊言，高一過去一個多月了，我還沒有交到朋友，跟同學說話似乎都還有些尷尬。

我站在三樓，伸手接著從空中路過的雨。它們打在我的手心，我才發現自己有多么悲傷。

楊言曾說：“程沐沐，你總得學著交朋友啊，我們總是要分開的，高中的時候不分開，大學也會分開的。你如果做不到一個人堅強，就再找一個人陪你勇敢。”

那時我還沒想過，除了上學會和他分開，我們也會因為吵架而分開。這是我第一次遇到友情危機，在和好和絕交之間，我不知道該開口說什么。

雨越下越大，同班同學看到我手里沒傘，主動提出要把我送到公交站牌那兒。我站在傘下，雨水敲打雨傘的聲音就在耳邊，和新同學說話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這一刻我想知道，如果我真的交到了更好的朋友，楊言會怎樣想。

我的腦海里甚至浮出了一個念頭，不如就這樣絕交。我會讓他知道，沒有他的高中生活，我一樣能過得很好。這是一個邪惡的念頭，因為我總想證明自己對楊言來說是最特殊的存在。無論在什么情況下，我都希望，他可以選擇我。

但對于他來說，或許并不是這樣的。他本來就有很多朋友，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會有人主動上前和他說話，他和誰都能聊得很好。可我卻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說很多話，才會講很多我一直當作秘密的事情。

所以你看，友情從來都不是對等的。當我親口說出“你選他們還是選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親手殺死了我和他之間的友情。

公交車一直沒來，我看著落在腳邊的雨滴，希望等天晴的時候，我會有勇氣去跟他說抱歉。

坐上公交車，司機師傅關門的時候，我看到楊言也站在公交站牌下，我急忙起身讓司機等一下。車門重新開了以后，我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又多管閑事了。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大腦里就只有這一個反應。

環1上的人總是很少，我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發呆。大多數時候是楊言坐在我旁邊講著他們班發生的事情，我不需要做出回應，靜靜地聽著就可以了。

原本我決定等到天晴了才去見他，現在我的心情還很低落，如果和他說話，我不知道自己又會說出什么傷感情的話。

楊言沒有坐到我旁邊，而是坐到了我身后。窗外的雨還在敲打著玻璃，外面的雨傘像在海上漂浮，隨著人們的步伐上下浮動著。

我在心里糾結，和好朋友和好的第一句話該說什么？如果兩個人陷入了尷尬又該怎么做？我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好朋友，就連我自己都為他感到有點不值得。我想，如果這次我們和好了，以后我就再也不會和他吵架了。

但我始終無法開口和他說第一句話。

直到我們要下車的那一站，他從后面把雨傘遞給我。他站起身來像往常一樣說：“天氣有點冷，要喝奶茶嗎？”我沒有回答，跟在他身后下了車。

我們站在路邊，氣氛有一絲尷尬。

“我剛剛去接你了，看到你站在樓道口的時候我就在想，你怎么會問那樣的問題？我以為你一直都會堅信，不管我和誰玩，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但就在剛才，當我看到有一個人主動把傘伸到你的頭頂的時候，我忽然理解了你的心情。如果你在雨里等著我，而幫你打傘的人不是我的時候，我也會覺得自己的位置被別人取代了。”

我想說什么，可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先落了下來。在我16歲的人生里，楊言一直都是我最珍惜的人，可我從來沒有親口跟他說過，反而在他交到其他好朋友的時候質問他選擇誰。雖然我們都想成為對方最重要的存在，但稚嫩的我們用錯了方法。

“我想喝紅豆奶茶。”我一邊哭一邊委屈地說，這場眼淚我憋了一整天了，淚沒敢流出來，雨卻下了一整天。

楊言打開自己手里的雙人傘：“以前我不知道，原來友情也是很自私的，原來我也是個自私的小孩。”

我吸著熱乎乎的奶茶，傲嬌地說：“我本來還打算等天晴的時候才去見你呢。你為什么要跟我坐同一輛公交車？”

“不是你讓司機師傅等我的嗎？”雨還在下，我們頭頂上是噼里啪啦的聲音，“而且，早上天氣預報說了，未來七天連續降雨。你要是一個星期都不見我，我的心情會發霉的。”

“那你就長成一只大蘑菇好了。還有，對不起。”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嗯，沒關系。不如等天晴的時候我帶你去看彩虹吧。”

“我都跟你說對不起了，你也要跟我說，不然不公平。”

“我為什么要跟你說對不起？本來就是你小心眼兒啊。”

“你才小心眼兒。”

那就等天晴的時候一起去看彩虹吧。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