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蓓佳

我的本名叫任小小,我在學校里有個綽號:小當家。因為我需要照管我的爸爸。
你也許會想,我的爸爸為什么需要一個八歲孩子的照料呢?且聽我說。
我爸爸1980年出生,長相非常年輕,有一次他帶著我去參加一個聚會,人家看到我之后驚呼:“哎呀,任意,你還有一個這么小的弟弟!”我爸爸滿臉通紅,也不好意思解釋什么,笑了笑,算是默認。從那之后,我干脆管爸爸叫“老哥”,我爸爸呢,大著嗓門兒答應,眉飛色舞的,顯然對這個稱呼挺享受。
不過,我爸爸像這樣外出聚會的時候不太多,大多數時候他是迷迷瞪瞪的,懶散和消極的。他總是窩在家里不出門,夏天穿一條沙灘短褲,上身打赤膊,腳上趿拉一雙淺藍色的泡沫拖鞋,連頭發都剃光,免得他費事打理。冬天他裹著一身棉睡衣,腳上套著有“凱蒂貓”圖案的毛絨鞋,頭發雖然留到了一寸長,卻是橫七豎八地支棱著,一瓶洗發膏,他用了兩年才用去一小半。報紙上管我爸爸這樣的年輕人叫“宅男”。我認為很形象。可我把報紙拿去給爸爸看時,他懶洋洋地瞥一眼,拖長聲音說:“這是我的一個網名啊,怎么還上報紙了?”
想想看,這樣的爸爸,我怎能不費心照料呢?
我每天晚上放學后,會從冰箱里搬出一兩個保鮮盒,在微波爐里加熱后給我倆吃。保鮮盒里是我的外婆和奶奶輪番做好送過來的菜。如果我不加熱,晚飯他要么叫外賣,要么抓兩筒薯片混日子。
我想總有一天,等我再長大幾歲之后,就會代替外婆和奶奶,承擔為爸爸買菜洗煮的任務。
順便說一句,足不出戶的爸爸有能力養活他和我。他是個網絡寫手。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尤其是深夜來臨時,我爸爸就目光炯炯地端坐在電腦前,噼噼啪啪地敲鍵盤。
也因此,每天早晨我被鬧鐘喚醒起床上學時,我見到的從電腦前撤退下來的爸爸,總是兩眼通紅,胡子拉碴,歪頭耷腦。我不得不改變角色,當他的“老哥”,替他熱牛奶,烤面包,看著他囫圇吞下去之后,送他上床睡覺。
這一覺,他基本上要睡到我下午放學回家。睡足了覺的爸爸,才能在深夜里精神抖擻地在鍵盤上敲字。那時候的爸爸,臉色紅潤,印堂發亮,鼻尖上排列著細細的汗珠,雙腿繃緊,上身挺直,就像一棵剛從地里拔出來的鮮嫩鮮嫩的水芹。
張朝元摘自《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