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穎
提到韓三平,普通觀眾可能“不明覺厲”,因為總在很多大電影的片頭看到這個名字。好萊塢的中國電影產業專家羅伯特·凱恩曾形容韓三平說:“他在中國的地位就相當于杰克·瓦倫提(美國電影協會前會長)、盧·沃瑟恩(環球影業前掌門人)以及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總和?!表n三平可以說是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制片人,他曾多年掌舵中國電影集團,推動中國電影進入票房200億元的黃金時代。
1993年那個寒冬,也是國產電影的寒冬,國產電影在這一年產量減半,觀影人數比上年減少三分之一。在廣電部的座談會上,電影人齊聚一堂。會上,大家多是在發牢騷和抱怨,但一個年輕人卻發言說:“我們熟悉的東西有些快要閑起來了,我們不熟悉的東西正在強迫我們去做。這就是困難。我們的任務是過河,但是沒有橋或沒有船就不能過。不解決橋或船的問題,過河就是一句空話?!彼妹飨Z錄,形象地說出了電影業轉型之困,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這個年輕人,就是時任峨眉電影制片廠副廠長韓三平。他出身革命干部家庭,父母都是老紅軍。身為“50后”,他經歷過“上山下鄉”,當過知青也參過軍,轉業后陰差陽錯進峨眉電影制片廠當了照明工。再后來,他考上四川大學,畢業后回廠里擔任導演,又被提了副廠長。在大伙兒心里,韓三平是個靠得住、點子多的“帶頭大哥”。在他調走后,廠里遇到什么事情,職工們總是說:“要是韓三平在就好了?!?/p>
1994年,韓三平調任至北京電影制片廠。當時正值國產電影體制改革之際,統購統銷模式一去不返,許多電影廠瀕臨倒閉。為了紓解困局,韓三平親自帶著創作人才四處“化緣”,在這個過程中,他轉變成了中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制片人。
在最艱難的時候,韓三平還是用毛主席語錄來鼓舞士氣:“勝利的希望往往存在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崩Ь持兴故境龀瑥姷捻g性和國企情懷,為了給電影《孔繁森》籌資,他在招待所等到半夜,聽說老板從歌廳回來了,馬上翻身下床去簽約。
其實原廣電部最初已經答應由山東電影電視劇制作中心來拍攝《孔繁森》了,但韓三平非??春眠@個題材,不肯輕言放棄。他親自去找原廣電部時任副部長田聰明,講述自己的拍攝理念,田聰明被他說服了。最后,這部影片由北京電影制片廠和山東電影電視劇制作中心聯合拍攝。
韓三平用來說服田聰明的拍攝理念是:拍一個共產黨的優秀代表,當然應該舉國家之力,集合最好的導演、編劇和演員。多年后,他推出的多部電影都使用了相同的策略。
通過在社會上廣泛融資,韓三平闖出了一條新路,初步解決了國有電影廠體制轉型中“船或橋的問題”。他意識到,商業化才是中國電影的出路所在,只有符合大眾口味的影片才有生命力。2004年,他找來擅長拍商業片的尹力來執導《張思德》,后來又推出了尹力的《云水謠》,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績。他在主旋律影片商業化道路上的不斷探索,為后來創造獻禮片的輝煌打下了基礎。
除了拍好主旋律影片,韓三平也在積極開拓新的題材領域。他找到馮小剛說:“你在北京電影制片廠拍的三部影片,兩部栽了大跟頭,作為廠長,我有責任把你打撈上岸?!辈痪茫陧n三平的支持下,馮小剛執導的中國第一部賀歲片《甲方乙方》誕生了,票房高達3000萬,從此開創了中國特定檔期電影的先河。
“集中華語圈優秀電影人,制作大型商業電影或藝術電影,向全世界銷售發行,這是我們制片業的第一個努力方向,我們正在做這種努力?!?007年11月,站在北大百年講堂里,韓三平躊躇滿志,對臺下的學子們講起了自己的大片戰略。這一年,他正式出任中國電影集團董事長。
當時進口大片票房占據了國內票房的三分之二,韓三平對這一現象很不滿,他信奉毛主席的話,要“用美國人的槍炮打擊美國人”,他還說:“我們學習你,借鑒你,但是我們絕不讓你把我們取代了?!?/p>
他確實也是這么踐行的。他把西方電影的票房分賬模式引入中國,為電影人謀取更合理的利益分配;他學習好萊塢電影的商業營銷模式,時刻提醒北影人牢固樹立市場意識;他積極嘗試中美合拍片,取人之長補己之短;他夢想給中國電影人打造先進的制作基地,這個夢想在2008年實現了,國家中影數字制作基地投入運行,為中國大片的制作創造了條件。
其實早在1988年,韓三平就已開始涉足商業大片,首部試水之作《荊軻刺秦王》票房慘敗。吸取教訓,重新出發,他帶領中影集團又先后投拍了《無極》《瘋狂的石頭》《投名狀》《長江七號》《赤壁》《梅蘭芳》《瘋狂的賽車》《南京!南京!》等多部影片,創下近18億票房,將中國電影帶入了一個高投入、高收益的大片時代。中國大片,漸漸也可以和好萊塢大片分庭抗禮了。

韓三平制作過各種類型的影片,但他最鐘情的始終是主旋律影片。他執導的第一部獲獎電影就是《毛澤東的故事》,拍好毛澤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之一。在中影集團,他多次講過傳播主流意識形態是他們作為電影國家隊的責任。這種情懷,最終鑄就了韓三平的代表作《建國大業》。
2009年,為了向祖國60周年生日獻禮,韓三平與黃建新聯合執導推出了《建國大業》。通過描繪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韓三平要把共產黨人的精神和情懷傳遞給觀眾,使年輕人也了解革命精神的偉大力量。在陳凱歌的建議下,韓三平采用前所未有的“數星星”模式,聚攏了172位明星客串出演,最終創造了4.2億元的票房奇跡。
這樣的奇跡,以前在好萊塢會發生,但《建國大業》也做到了,這是中國電影的里程碑。之后韓三平又如法炮制,推出了《建黨偉業》和《建軍大業》,將主旋律題材與高超的商業技巧相結合,開啟了獻禮片和紅色大片的嶄新時代。
2014年,韓三平從中影集團董事長的位置榮退。在他任內,在中影集團的推動下,中國電影票房從10多億做到了2012年的200多億,中國成了名副其實的電影大國。他親身見證并推動了中國電影產業狂飆突進的風云進程,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2018年,在第九屆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年度盛典上,韓三平獲得了“年度貢獻導演獎”,于冬、馮小剛、張國立、陸川、趙薇五人共同為其頒獎,他們還分享了韓三平幫扶業界新人的一樁樁往事,暖心且感人。
當年,剛剛畢業的于冬作為發行專員到北京電影制片廠報到,第一次開會就遲到了5分鐘。韓三平當著所有人的面,呵斥道:“你給我出去!”韓三平治軍嚴明、脾氣火爆,卻向來對事不對人。幾年后,于冬被提拔成為北京電影制片廠最年輕的副科長,后來又下海單干,成立了博納影業。于冬繼承了韓三平的衣缽,并進一步將主旋律影片商業化發揚光大,《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中國機長》等好評如潮,紅色大片成為博納影業的拳頭產品。
2001年,陸川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拍攝電影的機會。為了給他這部處女作《尋槍》護航,韓三平不僅擔任制片,還在片中客串了一回公安局長,一氣呵成、自然流暢的表演著實令人驚艷。
陸川談到韓三平時心懷敬意:“他經常會出去募集資金,籌錢來做‘青年導演計劃。他對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就是要把戲拍好。除了電影他沒有別的愛好,生活中也很樸實,你能看到他經常就穿一雙布鞋,但是他對別人卻很豁達,尤其是對年輕導演的培養和對電影人的保護支持,從來不講利益?!?/p>
“他是你能遇見的那種決斷力和執行力極強的制片人?!碧岬巾n三平,寧浩如是說。當年他的成名作《瘋狂的石頭》能大規模發行,就緣于韓三平慧眼識珠。韓三平當時還激勵寧浩,賺來的錢會用來投拍他的下一部電影。韓三平沒有食言,寧浩也交出了滿意的“答卷”。第二部電影《瘋狂的賽車》上映后,寧浩成了中國第四個執導電影票房過億的導演。
其實,扶植年輕導演,發掘新生力量,是韓三平很多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早在中影集團成立的1999年,他就發起了“青年電影工程”,資助了一批第六代導演。他在訪談中說:“我認為導演10到15年就應該換代,后浪推前浪嘛。影片需要新技術,還要結合時代變革,才能拍出觀眾喜聞樂見的片子。”
韓三平是中國電影始終繞不開的名字,太多里程碑式的影片是在他的主持下問世的。卸任后的他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但在近幾年一些口碑不俗的網劇和電影的片頭,我們仍然能看到他的名字。2020年的懸疑短劇集《隱秘的角落》火遍全網,在充滿隱喻色彩的片頭里,韓三平的名字赫然在目,他擔任的是監制。初心不改,江湖未遠,韓三平仍然在用自己的力量關注和推動著行業發展,屬于他的電影傳奇仍未完結。